沈醉端起桌上的茶盏,茶已经凉了,茶水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茶垢,像一层凝固的时光。“娘娘后悔过吗?”
“后悔?”淑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肩膀都在抖,“后悔有什么用?这宫墙一旦踏进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就像掉进了沼泽,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我见过太多想爬出去的人,最后都成了沼泽里的淤泥,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她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泛黄的诗集,翻开其中一页,上面有几行娟秀的字迹,墨迹已经有些褪色。“这是我刚入宫时写的,‘阶前月色冷如霜,梦里犹闻旧稻香’,现在看来,真是可笑得很。旧稻香?早就被宫里的脂粉气、药味、还有……血腥味盖得严严实实了。”
沈醉的目光扫过那行诗,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在江南执行任务,曾见过稻田里的月光,确实清冽如霜,只是那时他心里只有任务,从未留意过那样的景致。如今听淑妃提起,竟觉得那月光像是带着温度,能熨帖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娘娘可知,您现在的处境,比当年那两株海棠还要危险。”沈醉的声音冷了下来,像是淬了冰,“帮我拿到布防图,无异于在龙榻边点火,一旦事发,别说瑶光殿,整个江南苏家,怕是都要化为飞灰。”
淑妃将诗集放回书架,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放一件易碎的珍宝。“飞灰?”她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底忽然闪过一丝决绝,“沈公子以为,我现在还在乎这些吗?苏家?早在我被选入宫的那天,我就不是苏家的女儿了。我是皇上的妃嫔,是这宫墙里的一抹影子,是那些争权夺利者手中的棋子。与其等着被人当成弃子扔掉,不如自己选一条路,哪怕这条路的尽头是万丈深渊。”
她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沈醉,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落寞和自嘲,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坚定。“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也知道这布防图对你意味着什么。当年你父亲救我时,曾说过一句话,他说,人活一辈子,总得为自己活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我一直没懂,直到看见那些海棠树枯死,直到看见那宫女的血染红雪地,我才明白,若是连自己都不敢为自己活,那跟宫里的那些摆设又有什么区别?”
沈醉看着她眼中跳动的火焰,那火焰在宫灯的映照下忽明忽暗,却异常灼热。他忽然明白,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心里藏着的不是藤蔓,是荆棘,是那种能在绝境里扎根,甚至能将岩石都刺穿的荆棘。
“布防图在暖阁的地砖下,”淑妃忽然说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刚才那段激烈的话语从未说过,“第三块地砖,往左移半寸就能撬开。但你要记住,那图上有三处是假的,是我故意改的,防的就是万一图落到不该落的人手里。真正的布防,在图的背面,用朱砂写着,你得对着光才能看清。”
她走到门边,轻轻敲了三下,门外传来宫女低低的应答声。“时候不早了,沈公子该走了,再晚些,宫门就要落锁了。”
沈醉起身,将锦盒揣入怀中,那半枚莲佩隔着布料传来温润的触感。他看着淑妃,忽然觉得那些华丽的宫装、精美的首饰都成了虚饰,只剩下一个在命运泥沼里挣扎,却始终不肯低头的灵魂。
“娘娘多保重。”沈醉的声音里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淑妃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什么,又像是在与什么告别。“走吧,别让我后悔今日的决定。”
沈醉转身走出瑶光殿,殿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将那些关于海棠树、雪地、旧稻香的话语都关在了里面。夜风更冷了,吹得宫道两旁的宫灯摇曳不定,光影在地面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极了那些在权力场中挣扎的人心。
他摸了摸怀中的锦盒,忽然想起淑妃最后那句话,“别让我后悔”。这世间的事,从来都由不得人后悔,就像这宫墙里的花开花落,看似绚烂,实则早已被命运的丝线牢牢牵引,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而他沈醉,从来都不是会让人后悔的人。他的路,从踏上的那一刻起,就只往前,不回头。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他也会带着这布防图,带着瑶光殿里那段浮沉的往事,一步步走下去,直到走到该去的地方。
宫道尽头的黑暗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的背影,但沈醉脚步未停,腰间的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回应着宫墙深处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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