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指尖捻着那枚刚从锦盒中取出的玉佩,玉质温润,却在宫灯幽光下泛着几分冷冽的莹白。玉佩上雕着半朵残莲,断口处的纹路被岁月磨得光滑,显然是被人常年摩挲所致。他抬眼看向阶上的淑妃,对方正垂着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身繁复的宫装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这团锦绣吹得散了去。
“这半枚莲佩,”淑妃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殿中沉淀的尘埃,“原是一对。”
沈醉没接话,只是将玉佩翻转过来,背面刻着个极小的“晚”字,笔画娟秀,倒像是女子亲手所刻。他见过无数珍奇玉器,却少见这般带着烟火气的物件,玉上的温度似乎还残留着主人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龙涎香,在这富丽堂皇却又死寂沉沉的宫殿里,透出几分不合时宜的鲜活。
淑妃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裹着冰碴子,听得人骨头发凉。“当年刚入宫时,我总以为这宫墙是金铸的,踏进来就能摸到天上的月亮。后来才知道,这墙是用血砌的,月亮也是碎的,拼拼凑凑挂在天上,照得人心里发慌。”
她抬手抚了抚鬓边的金步摇,流苏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碰撞出细碎的声响。“沈公子可知,这宫里的花,开得最艳的时候,根下埋的尸身就越多?我刚进宫那年,御花园的牡丹开得能压过半边天,可那年冬天,园丁在花坛下挖出三具骸骨,手指骨上还套着褪了色的银戒指。”
沈醉将玉佩放回锦盒,盒盖合上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像是把刚才那段阴冷的话语锁了进去。“娘娘在这宫里住了多少年?”
“记不清了,”淑妃仰头望着殿顶的描金藻井,那里的金龙戏珠图案已经有些斑驳,“入宫那年我才十四,梳着双丫髻,穿着粉缎子袄裙,以为进了这宫门,就能像话本里写的那样,觅得个一心一意的良人。结果呢?”她忽然转头看向沈醉,眼底的笑意里裹着浓浓的自嘲,“结果发现,这宫里的男人,心里装的从来不是儿女情长,是权力,是江山,是那些能让他们踩在别人尸骨上往上爬的东西。”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扇雕花木窗,窗外的风带着寒意灌进来,吹动了她鬓边的发丝。“你看那宫墙,高得能挡住日月,却挡不住人心的鬼祟。我刚得宠那会儿,住的宫殿比这瑶光殿气派十倍,殿外种着两株西府海棠,春天开得满树粉红,像堆了一树的云霞。可后来呢?”她抬手按在窗棂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些嫉妒我的人,夜里往海棠树下埋了秽物,第二年春天,那两株海棠就枯死了,枝干黑得像被火烧过一样。”
沈醉看着她的背影,那身华贵的宫装在风中微微摆动,却掩不住骨子里的落寞。他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在乱葬岗见过的野蔷薇,明明长在最污秽的地方,却能开出最烈的花,只是花瓣上总沾着洗不掉的泥垢。
“娘娘可知,您现在说的这些话,若是被旁人听去,足以让这瑶光殿血流成河。”沈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警告。
淑妃转过身,脸上竟露出几分坦然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血流成河?沈公子怕是忘了,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血。去年冬天,小厨房的一个宫女,就因为打碎了贵妃娘娘的一盏玉杯,被拖到雪地里活活打死,血染红了半片雪地,第二天雪一化,那片地就变得格外泥泞,连青苔都长不出来。”
她走到沈醉面前,弯腰从锦盒旁拿起一枚玉簪,簪头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玉色通透,仿佛下一刻就要绽放。“这玉簪是先皇赐的,当年他说我像玉兰,干净,纯粹。”她嗤笑一声,将玉簪扔回妆奁,“他哪里知道,在这宫里待久了,再干净的东西也会被染黑,就像这玉簪,看着通透,缝隙里早就积满了灰。”
沈醉的目光落在妆奁角落里的一面铜镜上,镜面有些模糊,映出淑妃半边憔悴的脸。他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那幅《寒江独钓图》,画中老翁披着蓑衣坐在船头,江面雾气弥漫,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了一层。眼前的淑妃,就像那画中的老翁,被无形的雾气困在这片金碧辉煌的牢笼里,看似拥有一切,实则一无所有。
“我娘家原是江南的书香门第,父亲是个举人,一辈子只知读书作画,”淑妃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在回忆遥远的往事,“那年朝廷选秀,我本不愿来,可父亲说,家里已经三个月没米下锅了,若是我能选上,至少能让弟弟们有口饭吃。”她抬手抹了抹眼角,却没摸到泪水,“我还记得离家那天,母亲往我包袱里塞了一把家乡的泥土,说让我想家的时候闻闻。结果刚进宫门,那包泥土就被侍卫搜走了,说是什么秽物,当场就扔到火里烧了,黑烟冒了半天,像极了我家那间漏雨的茅草屋烧起来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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