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磨出的毛边。这身灰黑色的太监服浆洗得发硬,领口卡得脖颈发紧,像是套了副看不见的枷锁。方才领他入宫的老太监姓刘,脸上堆着笑,眼底却藏着冰,一路走一路念叨,唾沫星子溅在沈醉手背上,带着股劣质熏香混着汗味的酸腐气。
“小沈子,记好了,这宫里的规矩比宫里的地砖还多。”刘太监用枯瘦的手指点着长廊的廊柱,“红柱描金的地方不能靠,那是主子们歇脚的地界;青石砖缝里长草的路不能走,那是冷宫方向,沾了晦气要掉脑袋;还有啊,遇见穿明黄、杏黄、赭黄的,甭管老少,立马跪下磕头,头要磕到砖缝里去,喘气都得憋着——那是龙子龙孙,金贵着呢。”
沈醉低眉顺眼地应着,心里却在冷笑。这宫墙之内,砖石铺就的是锦绣荣华,藏在砖缝里的却是白骨与冤魂。规矩越森严,便越像个精致的囚笼,把人的心性一点点磨成砖缝里的青苔,见不得光,也直不起腰。
转过三重门,迎面撞见几个宫女端着铜盆匆匆走过。刘太监忽然拽了沈醉一把,将他往墙角一推:“快躲躲!是丽妃娘娘宫里的人,咱们这些贱奴,冲撞了主子的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沈醉贴着冰冷的宫墙,听着铜盆里的水声哗哗作响,夹杂着宫女们低低的笑语。其中一个穿水绿宫装的宫女脚步稍慢,鬓边斜插的银簪子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慌忙去捡,却被领头的宫女厉声呵斥:“磨蹭什么!耽误了娘娘梳妆,仔细你的皮!”
那宫女吓得一哆嗦,捡起簪子时指尖被划破,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极了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可她连痛呼都不敢出,只是咬着唇,快步跟上队伍,背影瑟缩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瞧见了?”刘太监等她们走远,才拽着沈醉继续往前走,“在宫里,主子们的一根头发丝,都比咱们的命金贵。你是新来的,分到浣衣局当差,那里虽累,却也算清净。记住了,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别问,像块石头一样活着,才能活得长久。”
沈醉“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那滴尚未干涸的血迹上。这宫墙之内,人命果然贱如草芥。
浣衣局设在宫城西北角,院子里晾满了各式各样的衣物,从粗布的太监服到绣着龙凤的锦袍,挂满了数十根竹竿,风一吹,哗啦啦作响,像无数面招展的旗帜,昭示着这里的等级森严。
管事的张嬷嬷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脸上的皱纹里嵌着常年浸在皂角水里的红痕,眼神锐利得像把剪刀。她上下打量着沈醉,撇了撇嘴:“刘公公送来的人?看着倒还算结实,就是这眼神……太亮了,在宫里可不是好事。”
刘太监连忙陪笑:“张嬷嬷调教人是一把好手,不出三月,保管让他变成块懂事的石头。”说罢塞了个小荷包给张嬷嬷,又对沈醉道,“好好伺候张嬷嬷,咱家先走了。”
刘太监一走,张嬷嬷脸上的笑便收了,将荷包往袖里一塞,指着墙角的一堆脏衣服:“小沈子是吧?从今天起,你就负责浆洗各宫的外袍。记住了,绣金龙的是陛下的,绣彩凤的是娘娘们的,绣仙鹤的是大臣的,绣流云的是咱们这些下人的。等级不能乱,顺序不能错,若是混了料子,或是烫坏了针脚,仔细你的皮!”
沈醉低头看着那堆如山的衣服,皂角水的气味呛得他喉咙发紧。他自小在刀剑丛里长大,斩过妖魔,斗过修士,何曾干过这等浆洗衣物的活计?可眼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拿起一件灰布袍子,刚要放进木盆,张嬷嬷忽然一鞭子抽在他手背上:“蠢货!先用热水烫了皂角,再用木槌捶打,最后用清水漂三遍!这点活都不会,留你在宫里吃白饭吗?”
鞭梢带着劲风,抽得手背火辣辣地疼,起了一道红痕。沈醉眼底闪过一丝戾气,却硬生生压了下去。他知道,在这里,任何一点反抗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是,奴才记住了。”他垂下眼,掩去眸中的冷光,拿起木槌,一下下捶打在衣物上。
木槌撞击石板的声音沉闷而规律,伴随着其他太监宫女的窃窃私语,构成了浣衣局一成不变的旋律。沈醉一边捶打,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周遭的动静。
“听说了吗?昨儿个御花园的锦鲤死了三条,李总管说是伺候的小太监没喂好,把人拖去慎刑司了。”
“慎刑司?那还有命活?听说去年那个打碎了贵妃娘娘玉簪的小宫女,进去不到一天就没气了,尸体直接扔去喂狗了。”
“嘘……小声点!这话要是被管事的听见,咱们都得受牵连!”
沈醉手里的木槌顿了顿。慎刑司,他在入宫前便听过这地方,是专门处置宫中犯错下人的机构,里面的酷刑比江湖上最阴毒的门派还要残忍。看来这宫墙之内,不仅规矩多,杀起人来也比外面干脆利落得多。
傍晚时分,各宫的太监宫女来取洗好的衣物。一个穿宝蓝宫装的宫女来取丽妃娘娘的披风,检查时忽然尖声叫道:“这披风的领口怎么少了颗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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