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流言蜚语如同冬日里无孔不入的寒气,即便深居汀兰水榭,苏挽月也能感受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与恶意。然而,外部的风雨尚未直接拍打上门,内部的刁难却已接踵而至。这日午后,苏文渊身边的长随再次来到水榭,语气平板地传达了口信:老爷请四小姐即刻前往书房。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苏挽月心知,柳氏母女绝不会放过任何打压她的机会,北疆战事和那些针对镇北王府的流言,正好成了她们手中的刀。
她整理了一下略显素净的衣裙,确保神色平静无波,这才随着长随前往书房。一路上,她能感觉到府中下人投来的目光愈发复杂,有幸灾乐祸,有同情,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观望。
书房内,炭火依旧烧得旺,却驱不散那股凝重的气氛。苏文渊端坐案后,面色沉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柳氏竟也破例在座,坐在下首的绣墩上,手里捻着帕子,眼角眉梢却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得意。苏玉蓉则站在她身后,看着苏挽月进来,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眼中满是挑衅。
“女儿给父亲请安,母亲安好。”苏挽月依礼福身,声音平稳。
“嗯。”苏文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她,“挽月,近日外面风言风语,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北疆将士正在浴血奋战,国难当头,我苏家世代簪缨,更当时刻谨记臣子本分。”
苏挽月垂首:“父亲教诲的是,女儿时刻不敢或忘。”
柳氏适时地接口,语气带着假惺惺的忧国忧民:“老爷说的是啊。咱们虽在深宅,也当心系国事。只是……”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苏挽月身上,变得意味深长,“妾身听闻,四丫头近日又是设粥棚,又是捐份例的,虽说是一片善心,但这银钱花用似是大手大脚了些。如今外面都说咱们苏家女儿不知民间疾苦,在国家艰难之时还如此……唉,若是传得更难听些,恐怕会连累老爷的清誉啊。”
苏玉蓉立刻帮腔,声音尖利:“就是!父亲!四妹妹那个‘霓裳’铺子,本来就不景气了,还这般挥霍!知道的说是她行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苏家多么豪富,对前线将士的苦楚无动于衷呢!没准儿那些说镇北王府收受贿赂的流言,就是被这等行事招来的!”
这话极其恶毒,直接将苏挽月的善举与损害苏家声誉、甚至牵连朝堂流言挂钩。苏文渊的脸色果然更加难看,他看重官声胜过一切。
“挽月,”苏文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你母亲和姐姐所言,虽有些过激,但并非全无道理。你一个女儿家,经营商贾之事本就惹人非议,如今更需谨慎。你那‘霓裳’……如今看来,终究是个是非之源。不若就此收官,交由府中统一打理,所得盈余,正好可用于捐助军资,如此既可全你善心,亦可堵住悠悠众口,你也可安心在闺中待嫁,你看如何?”
又是这一套!巧取豪夺,还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苏挽月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几分惶恐与委屈,眼眶微红,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父亲明鉴!女儿设粥棚,捐份例,实是因见流民可怜,感念将士辛苦,绝无半分炫耀之心,更不曾想会因此连累父亲清誉,女儿……女儿真是百死莫赎!”
她先认错,将姿态放到最低,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恳切而坚定:“只是……父亲,‘霓裳’虽是微末产业,却是贵妃娘娘亲口赞誉过的。若此时骤然关门,外界是否会误解父亲是对娘娘的认可有所不满?此其一。其二,‘霓裳’如今虽规模不大,但每月亦有稳定进项,若由女儿继续经营,所得利润,女儿愿悉数捐出,由父亲定夺,用于犒劳前线将士或抚恤阵亡官兵家属,岂不比一次性变卖产业更能显示苏家持续为国分忧的诚意?且女儿向父亲保证,日后定当更加低调行事,绝不再给家族增添任何麻烦!”
这一番话,可谓滴水不漏。首先再次抬出贵妃作为护身符(虽然贵妃近日“抱恙”,但余威犹在);其次,将“交出产业”变为“持续捐输”,既保全了“霓裳”所有权,又迎合了“为国分忧”的大义,甚至显得更有长远眼光和诚意;最后表态会更加低调,消除苏文渊的顾虑。
苏文渊听完,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陷入沉思。柳氏母女没想到苏挽月如此刁滑,竟能找出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一时语塞。
柳氏忍不住道:“老爷,四丫头巧言令色!那铺子交给她,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哪有由府中打理来得稳妥?”
苏挽月立刻接口,语气更加柔弱却带着一丝倔强:“母亲若觉女儿经营不当,父亲可派得力管事从旁监督账目,女儿绝无异议。只是……只是这‘霓裳’配方工艺独特,若骤然易手,恐难维持,反而辜负了娘娘期许,也断了持续捐助的财路。女儿一片赤诚,还望父亲、母亲体谅!”
她以“技术独特”和“持续捐助”为理由,再次强调了由自己继续掌控的必要性。苏文渊是精明人,自然听得懂其中的利害关系。强行接管一个可能垮掉的铺子,远不如让这个能持续生金蛋的鸡留在原处,还能博得忠君爱国的美名。
良久,苏文渊才缓缓开口,语气缓和了些许:“罢了。既然你有此心,为父便再信你一次。就如你所言,‘霓裳’仍由你打理,但所有账目需清晰明了,每月利润需如数上缴公中,用于捐助事宜。府中会派账房先生定期核查。你可能做到?”
“女儿谨遵父命!定不负父亲信任!”苏挽月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躬身应下。虽然利润要上交,但保住了“霓裳”的根本,就是胜利。
柳氏母女脸色铁青,却不敢再反驳苏文渊的决定,只能恨恨地瞪着苏挽月。
苏文渊挥了挥手,显得有些疲惫:“都退下吧。挽月,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是,女儿告退。”苏挽月恭敬行礼,退出了书房。转身的刹那,她眼底闪过一丝冷芒。柳氏,苏玉蓉,这笔账,她记下了。而真正的风暴,还远未结束。
刚回到汀兰水榭不久,挽星便匆匆进来,低声道:“小姐,顾先生让人传话,城隍庙那边……有动静了,就在今晚子时!”
苏挽月心神一凛,刚刚平息的心潮再次翻涌起来。内部的刁难暂告段落,外部的杀机,已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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