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僧惠祥
东晋义熙年间,金陵长干寺的暮鼓声里,住着两位比丘。惠祥与法向的禅房仅一墙之隔,每日诵经声相闻,袈裟影相随。
这年梅雨季来得早,绵绵阴雨半月未歇。禅院青苔滋蔓,经卷泛潮,连僧袍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这夜三更刚过,法相在蒲团上静坐,忽闻隔壁传来窸窣声响。初时只当是鼠啮经匣,不料四更梆子响时,竟听见惠祥颤声唤他:“向师兄,且来片刻。”
法向擎灯推门,但见惠祥仰卧榻上,双手在胸前交叠,指节发白。最奇的是他周身并无绳索,却如受无形束缚,连转头都极为艰难。
“快替我解开手足绳索。”惠祥气息急促。
法向近前细看,榻上除一袭素布衾被,何来绳索?正要开口,惠祥忽然长舒一口气,身子竟能转动了。他撑着床沿坐起,僧衣尽湿,不知是汗是露。
“方才来了许多人,将我捆缚在此。”惠祥拭去额间冷汗,“鞭子如雨落下,问我为何要啮虱。还说若再犯戒,便押到两山之间……”他说到此处打了个寒噤,“让两山相合,将我碾磨。”
法向蹙眉:“师弟何时养得此习?”
惠祥赧然垂首。原来金陵潮热,虱虮滋生。他每夜诵经时,总觉衣领间有物爬搔,起初尚能忍耐,后来竟不自觉地将虱子纳入口中啮咬。日久成习,乃至听不见那细微碎裂声便难以入定。
“不过微末小节……”惠祥强辩半句,却在师兄澄澈的目光中噤声。
当夜法向陪他到天明。晨钟响起时,惠祥望着窗外迷蒙烟雨,忽然道:“那领头的黑衣人,腰间系着往生牌。”
三日后,有个衣衫褴褛的老妪来寺中求宿。知客僧见她满身污秽,正要回绝,恰被惠祥遇见。老妪领口白虱隐现,众僧皆掩鼻回避,唯惠祥想起那夜警示,恭恭敬敬将她引至偏院安顿。
是夜惠祥送饭时,老妪正就着檐灯捉虱。见她两指轻捻,将虱子放置窗外草丛,不由好奇相询。
“它们也是生命。”老妪颤巍巍道,“老身往年在大户人家为婢,主家小姐有洁癖,见虱必杀。后来家道中落,我才明白,当年若少造些杀孽,或许不致如此。”
惠祥如遭雷击。回禅房后,他取出《四分律》重读,至“微细戒相”章时,忽闻窗外风雨声急。恍惚间,似又见黑衣众人影幢幢。
自那以后,寺中再不见惠祥啮虱。每逢衣缝生虱,他必以细枝轻拂于地,若遇产卵之虱,还特意寻些碎布与之安身。法相见他日日清扫禅房,连墙角蛛网都只轻轻移开,戏称他“扫地恐伤蝼蚁命”。
如此过了半月。某夜暴雨倾盆,惠祥在廊下遇见只湿透的野猫,抱回房中擦拭时,忽见猫耳内竟藏着一窝虱子。他正犹豫,野猫突然窜逃,撞翻了油灯。
火舌舔上经幡时,惠祥第一个察觉。他边呼“走水”,边冲进藏经阁抢救经卷。等众僧闻讯赶来,但见惠祥裹着湿僧袍,一次次冲进火海。最后他抱着《般若经》冲出时,衣摆已然着火。
事后清理火场,众僧惊奇发现,惠祥禅房受损最轻,连窗纸都完好无损。更奇的是,他那日烧伤处,三日后竟结痂脱落,未留半点疤痕。
“是那些虱子。”惠祥后来对法向说,“救火时,总觉得有东西在衣领间爬动,现在想来,许是它们提醒我避开坠落的梁木。”
梅雨歇时,寺中来了位游方僧。听闻惠祥之事,他沉吟道:“那夜托梦的,怕是护法神。两山相磕,喻的是刚强对立之心。师兄能转恶心为慈悲,自然消弭灾厄。”
惠祥自此更加精进。某年冬雪,他在山道遇见个冻僵的乞丐,毫不犹豫脱下僧衣为其取暖。归来后众僧见他单衣赤足行于雪中,周身却蒸腾着白汽,仿佛有暖流护体。
三年后的浴佛节,长干寺举办法会。忽有个锦衣妇人前来布施,指名要见惠祥。原来她就是当年那个捉虱老妪的孙女,如今发迹,特来报恩。
“祖母临终前说,她在寺中遇见了真修行人。”妇人奉上沉甸甸的布囊,“她说师父当年不嫌她污秽,还为她解说佛法。”
惠祥却只取了一粒碎银:“够买一包盐即可。”见妇人困惑,他微笑解释,“寺中每日施粥,正缺咸盐。”
是夜月明如昼,惠祥与法向在庭中赏月。忽见阶前蚂蚁列队而行,惠祥小心避让。法向笑道:“师弟如今连蝼蚁都不忍惊扰。”
惠祥合十:“佛说众生平等,不在形骸巨细,而在心念转动之间。当年只道不杀生是戒律,如今方知,护生即是护心。”
廊下风铃轻响,似在应和这话语。月光照见惠祥平静的眉目,那曾经因啮虱被责的僧人,如今连行走都怕惊扰尘埃。
世间万物皆有其存在之理,最微小的生命也连着天地慈悲。持戒不是束缚,而是解开执念的绳索;修行不在惊天动地,而在每个起心动念的转处。
2、阿育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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