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的西安,朔风如刀。暮色早早吞噬了天光,路灯在弥漫的雪雾中挣扎着,晕开一团团昏黄模糊的光晕,像极了毛玻璃后悬着的、失了清辉的毛月亮。寒气无孔不入,贴着地面盘旋,卷起警戒带,那白色的带子便在风里猎猎作响,如一条不安分的白练,抽打着凝滞的空气。
临时医疗站就设在封闭小区的空地上,几顶军绿色的大帐篷顽强地矗立着,抵御着严寒。帐篷里,巨大的不锈钢药锅正咕嘟咕嘟地沸腾着,浓郁苦涩的药气蒸腾而起,氤氲了整个空间,这气味是此刻唯一的暖意来源,顽强地对抗着外界的冰冷。锅底炉火映照下,方清墨院士的脸庞显得格外专注。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外面套着略显宽大的白大褂,正俯身仔细检查着熬煮的火候和药材的翻腾情况。额前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贴在皮肤上,映着火光。她的手指纤细却稳定,不时用长柄勺轻轻搅动,确保每一味药材的药力都能充分交融释放。这药方凝聚了她和团队连日来的心血,针对特殊时期肆虐的寒症与疫气,融合了古方智慧和最新的生物提纯技术,其中最关键的一味引子,便是她丈夫李玄策不久前亲自深入秦岭深处寻回的、一种变异紫苏的精华。
帐篷外,风声呜咽,间或传来几声远处模糊的犬吠或社区工作人员透过喇叭的提醒,更显得这方寸之地内的寂静与凝重。就在这时,一阵断断续续、荒腔走板,却又异常倔强的唱腔,穿透风声,隐隐约约地飘了进来: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是秦腔!方清墨猛地直起身子,侧耳倾听。那声音来自高处,苍老、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被冻裂的黄河冰面,却有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生命力,在寂寥的寒夜里横冲直撞。
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没有犹豫,她立刻放下勺子,对旁边记录的助手低声交代了几句,便裹紧衣领,掀开厚重的门帘,一头扎进了风雪里。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瞬间打在她的脸上,冰冷刺骨。她抬头望去,声音来自旁边居民楼的楼顶天台。
楼梯间昏暗冰冷,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推开沉重的天台铁门,风雪扑面而来,视野豁然开阔,却又被茫茫的雪幕遮挡。只见在楼顶避风的一个角落,一个身影蜷缩着,裹着厚厚的、打着补丁的老棉被,像一只越冬的老刺猬。棉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老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老旧的、包着棕色皮套的半导体收音机,天线倔强地伸向铅灰色的天空。收音机里正放着一段激昂铿锵、带着金属质感的唱腔,那是华阴老腔!方清墨瞬间就辨认出来,那独特的、仿佛从黄土地深处迸发出来的声音,正是当年赵小满跋山涉水、如获至宝般采录下来的珍贵非遗录音!这熟悉的旋律,一下子把她拉回了大学时代,那个扎着蝴蝶结、听着赵小满眉飞色舞讲述采风故事的青春岁月。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一半为牺牲的故友,一半为眼前这风雪中倔强的老人。
老人显然没注意到有人上来,兀自跟着收音机里的老腔,咿咿呀呀地哼唱着,唱到高亢处,脖子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浑浊的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仿佛在向这无情的寒冬和不讲理的病毒宣战。他的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岁月的风霜,此刻却焕发着一种奇异的光彩。
方清墨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药草的余香沁入肺腑,压下了心头的酸楚。她放轻脚步,走到老人身边,蹲下身,声音温柔得如同融化的雪水:“老人家,天太冷了,可不能在这儿冻着。”
老人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惊了一下,歌声戛然而止。他转过头,看到穿着白大褂的方清墨,眼神先是有些迷茫,随即认出了这位常在小区里忙碌的“方院士”,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带着歉意的笑:“哦,是方院士啊……吵着你们了?我就是……心里憋得慌,想吼两嗓子,透透气。这老腔,听着提劲儿!”
“不吵,唱得好!”方清墨由衷地说,她从随身携带的药囊包里拿出一个用特制药布缝制的小香囊,散发着清冽安神的药香,轻轻塞进老人冰凉粗糙的手里,“拿着这个,放在心口或枕边,能提神醒脑,驱寒避秽。这里面啊,加了你玄策哥特意从秦岭深处找来的宝贝紫苏,药性温和又霸道,专克这鬼天气带来的邪气。”
“玄策……李顾问?”老人眼睛一亮,攥紧了香囊,仿佛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关怀,“他……他那么大的官儿,还惦记着给我们找药?”老人摩挲着香囊上细密的针脚,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收音机,那上面贴满了花花绿绿、早已褪色发脆的不干胶贴纸。方清墨看得分明,其中一张印着模糊的“众志成城”字样和汹涌波涛的图案,正是1998年那场惊心动魄的抗洪记忆。历史的碎片,在此刻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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