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我爹手里的桃木剑"当啷"掉在地上。我们仨对视一眼,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么说,厨房顶上坐着的,是我妈的表姐?那个难产过世的远房亲戚?她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厨房顶上的木箱打开了,里面钻出个穿红褂子的女人,头发很长,遮住了脸,只能看见个尖尖的下巴,白得像纸。她慢慢往下飘,脚不沾地,红褂子的下摆扫过灶台,留下道淡淡的血痕。她走到我弟的摇篮边,弯腰往里看,我看见她的手很白,指甲缝里却沾着暗红的血,正慢慢伸向弟弟的脸。
"我的娃......"她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窗纸,"让我抱抱......就抱抱......"
我吓得大喊,一睁眼,看见我妈正坐在炕沿上哭,眼泪滴在弟弟的襁褓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我爹蹲在地上抽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里一明一灭,映得他脸上的疤痕像条活虫。弟弟的摇篮在晃,像是被人推过,摇蓝边上的布老虎掉在地上,眼睛被抠掉了一只,露出里面的棉絮,像团烂肉。
"不能再留了。"我爹把烟头摁在地上,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明天就去表姐坟上烧点纸,让她走。"
第二天,我妈备了纸钱、香烛,还有件我弟穿小的红肚兜。她跟我爹去了几十里外的坟地,据说那表姐就埋在那儿,坟头朝着我们家的方向。我在家看着弟弟,抱着他坐在堂屋,眼睛死死盯着厨房门口,不敢挪开半步。阳光照在过道的青石板上,那滩血红得刺眼,像在嘲笑我。
中午时分,他们回来了。我妈眼睛红肿,手里的篮子空了,脸上却带着点轻松的神色:"烧了纸,说了话,她......她该走了。"她从篮子里掏出个东西,是只银锁片,跟我妈戴的很像,只是上面沾着些黑泥,"坟前捡的,她说......想看看娃。"
我爹没说话,径直往厨房走。我赶紧抱着弟弟跟过去,看见他蹲在过道门口,用树枝拨那滩血——血痂松动了,轻轻一挑就掉了,底下的青石板虽然还是褐色,却能看出原本的纹路了,像老人脸上的皱纹终于舒展开。
"没了?"我妈声音发颤,伸手想去摸,又猛地缩回来,像怕烫着。
我爹没回答,抬头往厨房顶上看。杂物架上的木箱盖关得好好的,玉米串也不晃了,阳光从气窗照进来,在架上投下块光斑,安安静静的,不像有人坐过。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像是在跟谁告别。
可就在这时,弟弟突然笑了,小手指着杂物架,发出"咯咯"的声音,还伸出胳膊要"抱抱",身子一个劲地往前探,差点从我怀里挣出去。我和我妈对视一眼,后背瞬间爬满冷汗,那笑声在空荡荡的堂屋里回荡,像无数只小虫子钻进耳朵。
我爹突然抄起扁担,往杂物架上狠狠捅了一下。这次没什么动静,只有腌菜坛子晃了晃,掉下来颗干辣椒,落在灶台上,滚到那滩血的位置,停住了,红得像滴刚掉的血。
从那以后,厨房顶上再也没出过动静。那滩血过了几天就彻底消失了,青石板恢复了原来的颜色,像是从没被血染过。我们家又敢单独进厨房了,只是路过过道门口时,总会下意识地抬头往顶上看,像在跟谁打招呼。
我妈说,可能是表姐真的走了,也可能是她还在那儿,只是不再让我们害怕了。她偶尔会在做饭时多摆一副碗筷,放在灶台上,对着杂物架的方向,碗里盛着刚蒸的馒头,冒着热气,"尝尝吧,"她轻声说,"刚出锅的,甜乎着呢。"
去年我回老家,看见厨房顶上的杂物架还在,只是上面的木箱换成了新的,装着我侄子的玩具。我妈在灶前忙碌,蒸汽缭绕里,她的身影和记忆里那个穿红褂子的女人渐渐重叠。灶台上摆着两只银锁片,一只亮闪闪的,是我侄子的,另一只氧化得发黑,挂在旁边的钉子上,锁片背面刻着个模糊的"兰"字,是我那素未谋面的表姐的名字。
"你看啥呢?"我妈回头问我,手里的锅铲敲得铁锅"当当"响,眼里带着笑。
"没啥。"我收回目光,看见灶台上的两只碗都空了,馒头屑撒在桌上,像层薄薄的雪。阳光从气窗照进来,落在杂物架上,玩具熊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小小的人,正坐在那儿,晃着脚,看得入神。
过道门口的青石板被磨得发亮,再也没出现过那滩规整的血。可我知道,有些东西没走,就像厨房顶上的眼睛,一直都在,看着我们生火、做饭、过日子,把烟火气一代代传下去,把那些没能说出口的牵挂,藏在蒸腾的热气里,藏在甜乎乎的馒头香里,藏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安安静静的,像从未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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