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子钱的利钱如同无底深渊,每日吞噬着工坊挤出的最后一枚铜板。卖鱼、售菜、采药三股细流汇入,仍是杯水车薪。工棚内,织机声虽再度响起,却沉重得压人心魄。每一个穿梭引线的动作,都仿佛拖着无形的镣铐。妇人们脸上没了往日的神采,只有一种被债务催逼的麻木与疲惫。
李青禾更是形销骨立。深陷的眼窝如同两口枯井,里面燃烧着焦虑与计算的火焰,几乎要将她最后一点精力熬干。她不仅要统筹生产,确保军布质量与交期,更要每日精打细算,绞尽脑汁凑足那笔阎王债。她沉默地穿梭在工坊、塘边、后山和集市之间,像一架被上紧发条、永不能停歇的机器。
然而,工坊举债复工、每日挣扎于印子钱重利之下的窘境,终究还是透过种种细微的迹象,隐约传了出去。毕竟,每日有陌生伙计准时上门收钱,工坊伙食骤降,妇人们脸上难掩愁容,这些都无法完全遮掩。
消息几经辗转,竟也传到了县衙后堂那位曾赞她“此中有真道”的县令夫人耳中。夫人闲谈时,不免对县令提了几句,言语间颇带几分惋惜:“那东塘的李娘子,确是个能做实事的人,可惜时运不济,遭此大火。听闻如今为了复工,竟沾上了印子钱,那般剥皮抽筋的利钱,岂是长久之计?只怕一番心血,最终反倒填了那些蠹虫的胃口。”
县令闻言,捻须沉吟。他虽居于堂上,对境内民生经济却也并非全然不知。印子钱之害,他甚为清楚,往往逼得人家破人亡,实乃地方一弊。而李青禾此人,他印象颇深:献火布解军需之急,办学堂惠及乡里,种棉制器皆有法度,更难得是得了夫人一句“有真道”的评语。如此一个能干事、干实事的人,若真被印子钱拖垮,于公于私,都是损失。
更何况,她还担着军需供应之责,若真出了岔子,也是麻烦。
思忖片刻,县令心中有了计较。他唤来师爷,吩咐道:“你去查问一下,东塘工坊李青禾借贷印子钱之事,是否属实。若属实,探探其数目与缘由。”
师爷领命而去,不过半日便回禀:“大人,确有其事。李青禾为购料复工,借了‘聚源号’三十两印子钱,日息一分,利滚利,如今已过去半月,恐本息相加已近四十两。其工坊日夜赶工,但产出尚不足以覆盖如此重利。”
县令眉头紧锁:“日息一分?聚源号那钱老六,心肠倒是黑得很。”他顿了顿,对师爷道,“你再去一趟东塘,告知李青禾,若她愿意,县衙可拨发十两官贷与她,年利三分,以今年秋粮或工坊产出作抵,令其先行偿还那印子钱。问她意下如何。”
师爷心下讶异,官贷虽有时也为扶持生产,但多是面向大户或集体,如此直接贷与一妇人工坊,甚是少见。但他不敢多问,即刻备轿前往东塘。
此刻,李青禾正为明日利钱尚未凑足而焦灼,听闻县衙师爷到来,心中不由一沉,以为是军需之事或有催促。她强打精神,将师爷迎入。
师爷打量了一下虽已清理但依旧简陋的工坊,和眼前这枯槁却眼神清亮的妇人,心中暗叹一声,开口道:“李娘子,县尊大人闻知你工坊遭灾,复工维艰,甚为关切。又闻你为应急而借贷印子钱,恐你陷入盘剥之困,特命本师爷前来问询。”
李青禾心下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多谢县尊大人挂怀。民妇确因一时周转不灵,借了些印子钱。”
师爷点头,缓缓道出县令之意:“县尊大人念你信义着着,办事勤勉,又肩负军需,愿破例由县衙贷与你官银十两,年利仅三分,着你以此先行偿还那印子钱重债。所贷官银,可待你今秋棉粮收获,或工坊后续产出盈余后,再行抵偿。你意下如何?”
官贷?十两?年利三分?
李青禾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与那日息一分的印子钱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这无疑是绝处逢生的一线曙光!
她强压下心中剧烈翻腾的情绪,深陷的眼窝直视师爷:“县尊大人恩德,民妇感激不尽!官贷条件优厚,正是民妇所求之不得!只是……”她略一迟疑,谨慎问道,“不知需何种抵押担保?民妇唯有这片滩地契书与这工坊些许器械。”
师爷摆摆手:“大人既信你信义,便以你工坊信誉为保。只需立下借据,写明借款十两,年利三分,以今秋棉粮或工坊产出抵偿,限期一年。届时若无法偿还,再以地契工坊作抵不迟。此乃大人体恤之意。”
李青禾闻言,不再犹豫,当即深深一福:“民妇叩谢县尊大人再造之恩!必恪守约定,如期归还!”
当下,师爷便取出早已备好的官贷文书,条款清晰,利息、还款方式、期限写得明明白白。李青禾仔细看过,确认无误,便提笔签字画押。师爷取出随身携带的县衙户房小印,蘸上红泥,郑重地盖在了借据之上。
鲜红的官印落下,仿佛带着千钧重量,也带着一丝官府的威严与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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