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巷的砖墙在梅雨季总是渗着水珠,张老头蹲在巷子中段的老位置,面前铺开的塑料布上摆着二十几本盗版鬼故事书。这些书的封面都印着夸张的血手印和女鬼图案,书脊因为反复翻看已经发黄开裂。
"《午夜凶铃》全本,十块钱一本!"张老头用沙哑的嗓音吆喝,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撞上潮湿的墙壁,又弹回来变成模糊的回声。他摸出皱巴巴的烟盒,发现最后一支烟已经被压断了滤嘴。
这是张老头在青石巷摆摊的第二十三个年头。巷子两边的住户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他这个卖鬼故事的老头子像墙缝里的青苔一样顽固地存在着。下午三点,阳光勉强能挤进这条歪歪扭扭的巷子,在青石板上投下一线光亮,正好停在张老头起球的解放鞋前。
塑料布上的书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张老头抬头,看见一个穿藏青色对襟衫的老妇人站在书摊前。她头发稀疏花白,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巴巴的小髻,脸上皱纹的沟壑里积着巷子里特有的潮气。
"要买书吗?"张老头问。老妇人不答话,枯枝般的手指划过一本《幽冥录》的书脊。她的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污垢,指节凸起得像老树的瘤子。
老妇人翻开书页时,张老头闻到一股霉味,像是从多年不见阳光的衣柜深处飘出来的。她看书的姿势很奇怪——脖子向前伸着,眼睛几乎贴在纸面上,仿佛视力很差。但最让张老头不舒服的是,她翻页时从不沾唾沫,干燥的手指却能轻易分开粘连的纸页。
"这本五块。"张老头说。老妇人依旧沉默,只是用指甲在某页鬼故事上轻轻刮了一下,留下一条白色的痕迹。巷子里的穿堂风突然变凉了,张老头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老妇人放下书,转身走向巷子深处。张老头盯着她的背影,发现藏青色衣服下摆沾着一块暗色痕迹,随着步伐时隐时现。等老妇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张老头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
他拿起那本《幽冥录》,发现老妇人指甲划过的那页正好是个关于老宅闹鬼的故事。更奇怪的是,书页上留着几道水渍,像是被雨淋过又阴干的痕迹。张老头确信今天没下过雨。
接下来的周三,老妇人又来了。这次是阴天,巷子里的光线像兑了水的墨汁。她穿着同样的藏青色对襟衫,袖口磨得发亮。张老头注意到她走路没有声音——青石板上的积水从不会被她的布鞋踩碎。
老妇人又在翻那本《幽冥录》,这次停留在一幅插图上:一个穿古装的女人站在井边。张老头突然发现插图中的女人发型和老妇人一模一样,都是那种紧巴巴的小髻。这个发现让他手一抖,烟灰掉在了塑料布上。
"您...常看这本?"张老头试探地问。老妇人抬起头,张老头第一次看清她的眼睛——眼白泛黄,瞳孔黑得像是用墨点上去的。她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在笑,但脸上其他部分的肌肉纹丝不动。
老妇人离开时,张老头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地面,顿时僵住了——巷子里明明有光,老妇人脚下却没有影子。她走过的地方,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淡淡的水痕,几分钟后就消失了。
当晚收摊时,张老头发现《幽冥录》的插图页莫名其妙地皱了起来,像是被水泡过又晾干的。他把书塞进装钱的铁盒,铁盒摸上去冰凉刺骨。
第三天清晨,张老头在巷口的面馆吃早饭。煮面的老李一边甩着捞面笊篱一边问:"张叔,这两天生意咋样?"
"就那样。"张老头搅着碗里的馄饨,"倒是有个怪老太太总来看书不买。"
老李的动作顿了一下:"啥样的老太太?"
"藏青衣服,梳个小髻,指甲挺脏的。"张老头描述道,"看着得有七十多了。"
捞面笊篱"当啷"掉进锅里。老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张叔,这条巷子里住着的七十多岁老太太,去年冬天就死绝了,是你不喜欢跟人接触,所以不知道。"
张老头的筷子停在半空。老李压低声音:"您说的...该不会是以前纺织厂宿舍那个吧?就爱穿藏青衣服的那个..."
"纺织厂不是二十年前就拆了吗?"张老头觉得馄饨汤突然变得难以下咽。
"是啊,但宿舍火灾是三十年前的事。"老李用抹布擦着手,"死了七个女工,都是四五十岁的。要是活到现在..."
张老头想起老妇人指甲缝里的黑垢。纺织厂女工的手,确实总是洗不干净机油和棉絮。
当天下午,老妇人又出现在书摊前。这次张老头注意到她的藏青色衣服根本不是布料,而是一种类似宣纸的质地,在光线照射下能看到细微的纤维纹路。她身上那股霉味更重了,像是陈年的档案纸混合着地窖的潮气。
老妇人照例翻看《幽冥录》,这次停在一篇叫《纸衣魂》的故事上。张老头壮着胆子偷瞄内容,讲的正是穿纸衣的亡魂回来寻找未了心愿的故事。他感觉后脑勺一阵发麻,仿佛有人对着他的脖子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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