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昌府的暮春总裹着层化不开的湿意,青石板路被夜雨浸得发亮,倒映着沿街挂着的褪色酒旗。虞家绸缎庄的伙计刚把最后一匹湖绸叠进樟木箱,老板娘夏氏就提着竹编食盒从后门回来了。竹篮里还温着给伙计们的绿豆汤,布帘一掀却先听见门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像被雨打湿的棉线,缠得人心里发紧。
夏氏放下食盒掀开门帘,只见门槛外跪着两个身影。前头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灰布衫子洗得发白,边角还打着补丁,头发用根木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粘在满是泪痕的脸上。她怀里护着个少女,那姑娘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绿布裙上沾了泥点,双手紧紧攥着妇人的衣角,肩膀一抽一抽地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二位这是怎么了?”夏氏赶紧上前想扶她们起来,指尖刚碰到妇人的胳膊,就被她滚烫的体温惊了一下。妇人抬起头,夏氏才看清她眼底的红血丝,像是熬了好几夜,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夫人……求您行行好,救救我们母女吧……”
这妇人姓范,丈夫叫王心斋,原是官宦之后。她公公早年在京里做过五品郎中,只是到了王心斋这辈家道中落,别说官场门路,就连维持生计的营生都没了。去年冬天,王心斋眼看家里快揭不开锅,女儿纫针又得了风寒,急得满嘴燎泡,只好托了个中间人,向城里的黄财主借了十两银子做本钱,想着去南方贩些茶叶回来倒卖。
谁料他刚走到淮河边上,就遇上了劫道的土匪。银子被抢了不说,还被土匪推下山坡摔断了腿,躺在荒地里冻了半宿,多亏了路过的货郎救了他,才算捡回一条命。等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回到东昌,黄财主就带着管家找上门来了。原本十两银子的本金,加上半年的利息,利滚利竟成了三十两。
王心斋坐在门槛上,看着黄财主油光锃亮的绸缎马褂,只觉得喉咙发苦。他把家里翻遍了,连范氏陪嫁的银镯子都当了,也只凑出三两银子。黄财主捻着下巴上的山羊胡,眼神像钩子似的扫过站在范氏身后的纫针,突然笑了:“王老弟,我看你这女儿生得标致,不如就让她来我家做个妾。这样一来,三十两银子的债就算了,我再给你二十两银子做聘礼,你看怎么样?”
范氏当时就炸了,她虽穷,却也是正经京官之后,怎么能让女儿去给人做妾?更何况纫针早就有了婆家。当年王心斋还没落魄的时候,和同县傅孝廉是莫逆之交。傅孝廉的儿子阿卯和纫针差不多大,两家在孩子还裹着襁褓的时候就定了娃娃亲。后来傅孝廉被调去福建做官,才去了一年多就病逝了,他的妻儿在福建无依无靠,连回东昌的路费都凑不齐,这几年更是断了音讯。纫针今年都十五了,还没正式嫁人,但在范氏心里,女儿早就是傅家的人了。
“黄老爷,您这是欺人太甚!”范氏把纫针护在身后,胸口气得起伏不定,“我女儿有婆家,就算饿死,也不会去做妾!”黄财主脸色一沉,甩了甩袖子:“敬酒不吃吃罚酒!限你们三天之内把银子凑齐,不然我就去官府告你们,到时候不仅要拿你们的房子抵债,还得把你女儿卖到窑子里去!”
王心斋急得直跺脚,范氏哭着说:“实在不行,我去找我那两个弟弟试试吧。”范氏的祖父当年也在京里做过官,她的两个弟弟家里还有不少田产,日子过得殷实。第二天一早,范氏就带着纫针去了弟弟家。谁知道那两个弟弟见她们穿得破破烂烂,听说是来借钱的,脸上立马就变了色。不管范氏怎么哭求,他们就是不肯松口,最后还让管家把她们娘俩赶了出来。
范氏抱着纫针坐在路边哭了半天,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想起家里还躺着的王心斋,实在走投无路,才带着女儿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虞家绸缎庄门口。看着庄里亮着的灯光,范氏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拉着纫针就跪了下来。
夏氏听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低头看向纫针,那姑娘虽然哭得眼睛通红,却难掩眉眼间的灵气。柳叶眉,杏核眼,鼻梁小巧挺直,嘴唇是天然的胭脂色,就算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裙,也像朵沾着露水的梨花,透着股让人疼惜的劲儿。
“快起来,别跪着了。”夏氏赶紧把她们扶进屋里,让小婢倒了两杯热茶。看着母女俩冻得发僵的手,她又让人端来一盘刚蒸好的红糖糕。“你们娘俩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这事我来想办法。”范氏刚想道谢,纫针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又掉了下来:“夫人,谢谢您……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夏氏赶紧把她扶起来,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家里虽然有些积蓄,但三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她想了想,对范氏说:“我这三天之内把银子凑齐,你们三天后来取,行吗?”范氏母女连连点头,千恩万谢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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