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路已被往来的马蹄踏得湿润。开元二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迟些,枝头的新芽裹着一层薄霜,连空气里都带着几分凛冽的寒意。梁州道士梁虚舟背着一只旧布囊,缓步走在人群中,布囊里装着他赖以谋生的九宫盘与几卷泛黄的《周易》,布囊边角磨损处,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衬布,像是被岁月浸透过的痕迹。
他此行来长安,本是应友人之邀,为城中一位富绅推算流年。可昨夜在客栈歇脚时,听闻当朝名士张鷟近来心绪不宁,屡次在同僚面前提及“夜有怪梦”,梁虚舟心中一动。张鷟的才名,他早有耳闻——此人笔下的《朝野佥载》,记录了无数朝野秘闻,文字辛辣,见解独到,连宫中的贵人都私下传看。这样一位人物,若真有厄难,或许自己能略尽绵薄之力。
寻到张鷟府邸时,已是巳时。朱漆大门前的石狮子被晨光镀上一层金边,门房见梁虚舟衣着朴素,本想挥手驱赶,可瞥见他布囊上绣着的“九宫”二字,又迟疑了。近来长安城里的达官显贵,都爱请道士推算吉凶,门房不敢怠慢,只说“容我通禀一声”,便匆匆跑进门内。
不多时,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张鷟亲自迎了出来。他身着青色襕衫,须发微白,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疲惫,却依旧难掩书卷气。“道长远道而来,张某有失远迎。”张鷟拱手行礼,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近来确有烦心事缠身,若道长能为我指点迷津,张某感激不尽。”
梁虚舟跟着张鷟走进书房,屋内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案头摊着一卷未写完的文稿,砚台里的墨汁还未干涸。他在案前坐下,从布囊里取出九宫盘——那是一方巴掌大的木盘,上面刻着纵横交错的线条,代表九宫方位,每个方位上都嵌着一枚小小的铜片,铜片上刻着“坎、坤、震、巽、中、乾、兑、艮、离”的字样。
“张大人,烦请告知生辰八字。”梁虚舟的声音平静,手指轻轻拂过九宫盘上的铜片,铜片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张鷟报出自己的生辰,梁虚舟闭上眼,手指在九宫盘上快速移动,铜片随着他的动作转动,最终停在几个方位上。
他睁开眼,眉头微微蹙起:“大人,依九宫推算,您今年有‘五鬼加年’之兆,且‘天罡临命’——这是一生之中最大的劫数。”
“五鬼加年?天罡临命?”张鷟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虽不信鬼神之说,可这些年听过不少道士推算吉凶的事,深知“五鬼”代表灾祸缠身,“天罡”更是主杀伐,这两个凶兆叠加,绝非小事。“道长,可有化解之法?”
梁虚舟没有立刻回答,又从布囊里取出三枚铜钱,放在案上。“我再以《周易》筮之,看看卦象如何。”他让张鷟亲手将铜钱摇了六次,每次都记录下正反面,最终得出一卦——观卦变涣卦。
“观卦,上风下地,主‘观民设教’,本是吉卦,可变爻之后成了涣卦,上风下水,风行水上,万物离散。”梁虚舟指着卦象解释,“这卦象主‘惊恐’,说明您接下来会遭遇一场让人心惊胆战的事,但‘风行水上,事即散’,只要能熬过这场劫难,最终会化险为夷。”
张鷟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头的砚台。他想起前几日,御史李全交曾在朝堂上对他发难,指责他在《朝野佥载》中“妄议朝政”,当时他并未在意,只当是同僚间的政见不合。可如今听梁虚舟这么说,心中不禁生出几分不安——李全交向来心胸狭隘,若是真要针对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多谢道长指点。”张鷟起身,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递到梁虚舟面前,“这点薄礼,还望道长收下。”
梁虚舟却摆了摆手,将银子推了回去:“我为大人推算,并非为了钱财,只是不忍见有才之士遭难。大人只需记住,接下来行事务必谨慎,若遇牢狱之灾,切记‘忍’字当头,自有转机。”说罢,他收拾好九宫盘与铜钱,转身离开了书房。
张鷟站在窗前,看着梁虚舟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心中五味杂陈。他想将这番话当作无稽之谈,可梁虚舟推算时的笃定,以及卦象中的警示,都让他无法释怀。他走到案前,拿起那卷未写完的文稿,上面写的是一段关于地方官吏贪腐的记录,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文稿放进了抽屉——或许,暂时收敛锋芒,才是明智之举。
可他没想到,灾祸来得比想象中更快。三日后,朝堂之上,李全交再次发难,这次他不仅拿出了《朝野佥载》中的几段文字,还弹劾张鷟“与废太子有旧交”,意图“谋逆”。这顶帽子扣下来,分量极重,唐玄宗听后大怒,当即下令将张鷟打入天牢,交由刑部审问。
天牢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血腥味。张鷟被关在一间狭小的牢房里,身上的襕衫早已被污泥弄脏,他坐在冰冷的稻草上,想起梁虚舟说的“身在天牢”,心中一阵悲凉——原来道士的话,竟真的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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