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太康年间的吴郡,秋风总带着股潮湿的凉意。隗照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打芭蕉,每一声都像敲在他虚弱的肺叶上。他已经咳了三个月,起初只是清晨咳几声,后来竟咳得整夜不能睡,痰里带着血丝,身子一天比一天轻,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起来。
妻子坐在床边,用布巾擦去他嘴角的药汁,眼圈红红的:“今天感觉好些吗?王郎中说,再喝两副药就会有起色。”
隗照笑了笑,那笑意却没抵达眼底。他自己就是精通《易经》的人,早已从卦象里看透了生死——这病,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他伸出枯瘦的手,握住妻子的手,那手上布满了操劳的薄茧,是陪他从少年走到中年的印记。
“别信郎中的,”他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自己的命,我清楚。”
妻子的眼泪“吧嗒”掉在他手背上,滚烫的:“不许胡说!你还要教三郎读《易经》呢,他昨天还问‘乾卦’怎么解……”
隗照咳了几声,示意妻子扶他坐起来。他靠在床头,望着屋里熟悉的陈设:墙上挂着他亲手画的八卦图,案上堆着翻卷了角的《周易》,墙角的青瓷缸里插着几支干莲蓬——那缸还是他们成亲时,岳父送的嫁妆。
“我有话跟你说,”他喘了口气,“你记好了。”
妻子赶紧擦干眼泪,点点头。
“我走后,家里日子肯定难,”隗照的目光扫过屋梁,“但不管难到什么地步,就算遇上大饥荒,这房子也千万别卖。”
妻子愣住了:“为啥?这房子地段偏,又旧,真到了那时候……”
“别问为啥,”隗照打断她,眼神异常坚定,“照我说的做。还有,我枕头底下有块木板,你收好了。五年后,会有个姓龚的使者打这儿过,你把木板给他看,他会还我一笔钱,够你们母子过下半辈子了。”
妻子更糊涂了:“姓龚的使者?我们不认识这样的人啊?木板上写了啥?”
隗照笑了笑,没回答。他从枕头底下摸出块巴掌大的桃木片,上面用朱砂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像卦象,又不像。他把木板塞进妻子手里:“别弄丢了,也别给别人看。五年后,自会有分晓。”
没过多久,隗照就咽了气。下葬那天,妻子抱着木板,看着棺木入土,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不懂丈夫的话,却知道这是他最后的嘱托,必须照做。
隗照走后的第一年,日子还算平稳。他生前靠着给人占卜算卦,攒下点积蓄,妻子省吃俭用,靠着织布和三郎去私塾帮工,勉强能糊口。墙上的八卦图依旧挂着,案上的《周易》却蒙了层灰,没人再动过。
第二年开春,吴郡闹起了旱灾。地里的麦子刚抽穗就蔫了,河沟见底,井里的水也越来越少。到了夏天,瘟疫又起,村里每天都有人家哭丧,米价涨得像坐了火箭,以前一文钱能买两个馒头,现在十文钱才能买一个。
妻子把家里的首饰当了,又把隗照留下的几本书卖给了收旧书的,换来的米只够母子俩喝稀粥。有天夜里,三郎饿醒了,拉着母亲的衣角说:“娘,我想吃饼。”妻子抱着他,眼泪无声地流,把最后半块干硬的麦饼塞给他:“吃吧,娘不饿。”
第三年,旱灾更严重了,官府开了粮仓赈灾,可分到每户的粮食少得可怜。村里开始有人卖房子卖地,有的甚至带着孩子逃荒去了。邻居王婆来看望她们母子,叹着气说:“妹子,不是我说你,这房子留着啥用?卖了换点粮食,带着三郎去投奔你娘家吧,总比在这儿饿死强。”
妻子摸了摸怀里的木板,想起隗照的话,摇了摇头:“王婆,再等等吧,我信他的话。”
王婆撇撇嘴:“隗先生是会算,可人死了,话能当饭吃?你看这光景,别说五年,明年能不能熬过去都难说。”
妻子没再说话,只是把粥熬得更稀了。她每天织布到深夜,把织好的布拿到镇上去换粮食,哪怕只能换回来一把野菜,也从不抱怨。三郎很懂事,不再喊饿,每天帮着挑水、劈柴,还学着母亲的样子,把野菜洗得干干净净。
第四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屋檐下的冰棱能有三尺长。家里的最后一点粮食也吃完了,妻子抱着三郎坐在灶前,看着冰冷的锅,第一次动摇了——是不是该听王婆的话,把房子卖了?
她摸出那块桃木片,借着微弱的天光,看着上面的朱砂符号。符号歪歪扭扭的,像“屯”卦,又像“蒙”卦,她看不懂,却突然想起隗照生前说过的话:“《易经》里的卦,没有绝对的凶吉,就看你怎么解。”
也许,丈夫留下的不是钱,是让她们母子守住这个家的念想?她把木板紧紧攥在手里,对三郎说:“别怕,开春就好了。”
第五年开春,雪化了,地里竟冒出点绿芽。官府派人来发放种子,说今年会有好收成。村里的人脸上有了点笑意,逃荒的也开始往回走。妻子看着院里的老槐树抽出新枝,心里默念:五年了,那个姓龚的使者,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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