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长
晋朝的风,总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萧瑟。武都太守李仲文的府邸里,这种萧瑟尤其浓重,像化不开的墨,染透了梁木,浸凉了石阶。他的女儿,那个刚满十八、笑起来眼里能盛下整个春天的少女,没能熬过一场急病,像朵未及盛放就被寒霜打落的花,匆匆凋零了。
邵地的北郊,新土隆起一座孤坟。没有繁复的葬礼,没有喧嚣的祭奠,只有匆匆堆砌的黄土,和李仲文转身时,袖角带起的一阵呜咽的风。他不能久留,官身不由己,只能将女儿暂且安置于此,待日后再作打算。却没料到,这一暂,竟成了永别前的序曲。
几年后,张世之接替了邵地的官职。他的儿子张子长,年方二十,眉目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跟着父亲在官署里当差。官署的庭院很深,青砖铺就的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廊下的灯笼晃啊晃,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那夜,张子长睡得很沉。窗外的虫鸣渐歇,只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他坠入一个梦,梦里有烟霞缭绕,一个少女从霞光中走来,约莫十七八岁,素衣胜雪,眉眼清丽得不像凡尘中人。她走到他面前,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是前任太守李仲文的女儿,不幸早逝。如今恰逢重生之机,爱慕公子已久,特来相见。”
张子长在梦里怔住,想问些什么,少女却笑了笑,身影便淡了下去。
这样的梦,一连来了五六晚。少女每晚都来,有时说几句话,有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张子长的心,像被投入石子的小湖,泛起圈圈涟漪。他开始期待夜晚,期待那抹清丽的身影。
直到某天白日,他正在书房整理文书,阳光透过窗棂,在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忽然,一股异香飘来,清雅得让人忘俗。他抬头,只见那梦中的少女,竟活生生地站在门口,衣袂轻扬,眼神里带着几分羞怯,几分期待。
“你……”张子长惊得站起身,手里的毛笔“啪”地掉在地上,墨汁晕染开来。
少女浅浅一笑:“公子别来无恙?”
那一刻,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张子长只觉得心跳如鼓,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抹身影。他们开始像寻常男女般相处,说些官署里的趣事,聊些读过的诗文。少女知书达理,谈吐不俗,张子长更是被她深深吸引。
情投意合,水到渠成。他们像真正的夫妻那样,同床共枕。每当清晨醒来,看着身边熟睡的少女,张子长总觉得像在梦里。而少女的衣物上,总带着处子特有的洁净痕迹,宛如未嫁之身,这更让他心生怜惜,觉得她是上天赐予自己的珍宝。
日子在甜蜜与隐秘中流淌,直到那天,李仲文派来的婢女打破了这份宁静。
婢女是来给小姐上坟的,顺便到张府拜访主母。她穿过庭院,想找个下人问问主母在哪,无意间经过张子长的卧房外。门虚掩着,一阵风过,吹得门帘晃动,她瞥见床底下,露出一角熟悉的布料。
婢女心里一动,走近几步,弯腰一看,心脏猛地一缩——那是一只绣着兰草纹样的女鞋,分明是小姐生前最爱的那双!
“小姐……小姐……”婢女失声痛哭,泪水模糊了双眼,“定是你们动了小姐的坟!我要去挖开看看!”
她捧着鞋子,跌跌撞撞地跑回去禀报李仲文。李仲文接过鞋子,手指颤抖,那熟悉的针脚,熟悉的布料,让他又惊又疑。他立刻派人去问张世之:“张大人,犬子房中,为何会有小女的遗物?”
张世之听闻,亦是大惊。他把张子长叫到跟前,严厉盘问。张子长看着父亲凝重的神色,知道瞒不住了,便一五一十地将从梦境到相见的经过说了出来。
李家和张家都觉得这事透着诡异,商议之下,决定开棺查验。
坟地周围,阴风阵阵。几个壮丁挥着锄头,几下就挖开了封土,撬开了棺盖。
众人探头去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李仲文女儿的身体,竟已长出新肉,肤色虽苍白,却带着几分生气,容貌姿态和生前一般无二。只是,她的右脚,赫然穿着那只被婢女发现的鞋,左脚则空着。
真相大白,却让人不寒而栗。
当晚,张子长又梦见了少女。她双眼红肿,泪水涟涟,哽咽着说:“我本已快要重生,就差最后一步。如今坟墓被挖开,阳气侵入,从此再无生机,只能任肉身腐烂,再不能复生了。”
她看着张子长,眼神里满是怨怼与绝望:“这满心的怨与恨,又能跟谁诉说呢?”
说完,她的身影渐渐消散,只留下张子长在梦里撕心裂肺地呼喊,醒来时,枕边一片湿冷。
那之后,官署里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抹清丽的身影,只有张子长时常望着北郊的方向,眼神空洞,仿佛丢了魂。风穿过官署的回廊,带着比以往更甚的萧瑟,像是少女无声的哭泣。
桓道愍
隆安四年的谯地,秋意已浓。桓道愍的家里,却比这秋日更冷。他的妻子走了,带走了屋里所有的暖意,只留下满室的寂静和挥之不去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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