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下的竹林总爱淌雾,尤其是清晨,白蒙蒙的水汽从竹节缝里渗出来,把赵老的茅草屋裹得像团棉花。赵老爱坐在屋门口的青石上,手里摩挲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见着戴道冠、背药篓的过路人就喊:"喝碗热茶再走?"
他家里有个儿子,叫赵八郎,那年刚满十岁,总爱光着脚在竹林里跑,脚趾头沾着泥,像只刚从土里钻出来的小兽。出事那天是三月三,赵老刚给个云游道士端了茶,回头就发现八郎不见了。竹床上的粗布褂子还搭着,灶房里温着的玉米粥冒着热气,可里里外外找遍了,只有屋后的竹筐倒在地上,筐底沾着几片新鲜的竹叶。
"八郎!八郎!"赵老的喊声撞在雾里,散得没了影。村民们举着火把满山找,竹林里的露水打湿了裤脚,火把的光在雾气里晃,像只只惊惶的眼睛。直到两个月后的一天,有个采药人在山后那块大磐石上,看见个瘦得脱了形的孩子,正抱着石头啃,身上的褂子烂成了布条,不是八郎是谁?
把八郎接回家时,他眼神直勾勾的,问啥都不答,只盯着灶膛里的火苗笑。赵老以为孩子受了惊吓,炖了只老母鸡给他补身子,他却抓起鸡骨头往墙上扔,嘴里嘟囔着:"红的,都是红的。"
过了些日子,八郎突然能说能笑了,只是说的话总让人摸不着头脑。有天他爬到院里那棵老梨树上,光着脚丫站在最高的枝桠上,对着山下的青城镇大喊:"水要来了!青城市中水要来了!"
赵老气得拿竹竿赶他:"胡说八道啥!快下来!"邻居们也笑着议论:"这孩子怕不是在山上撞了邪,胡言乱语的。"
可第二天晌午,青城镇突然火光冲天。风把火星吹到晒着的棉絮上,一条街的铺子烧得噼啪响,浓烟裹着焦糊味飘到山上,八郎还坐在梨树上,拍着手喊:"红的!我说红的吧!"
赵老这才觉得不对劲。有回镇上的木匠来家里修板凳,带来根碗口粗的柏木,放在院角等着下料。八郎蹲在柏木旁边,用手摸着木头的纹路,唉声叹气的,像个老头。赵老问他咋了,他抬头说:"这木头好,结实,能给爹做口好棺材。"
赵老气得抄起扫帚就打,骂他"乌鸦嘴"。可没过半年,他上山砍柴时摔了一跤,回来就卧床不起,没几天就咽了气。办丧事时,赵老的弟弟看着那口柏木棺材,突然想起八郎说过的话,后背直冒冷汗——可不就是用那根柏木做的?
没了爹,八郎更没人管了,整日在青城山里游荡,有时住在破庙里,有时蜷在岩洞里。有天他突然跑回村里,跟相熟的猎户说:"张天师在仙井,我要去找他。"猎户以为他又说胡话,没当回事,可第二天一早就发现,八郎的破包袱不见了,院门口的石板上,留着串往南去的脚印。
仙井县的人第一次见八郎,是在城隍庙的台阶上。他头发乱得像草,身上裹着块麻袋片,正抢乞丐的窝头吃。有人要赶他走,他突然站起来,指着西边的天空喊:"白气!快看白气!"众人抬头,天上只有几朵云,再回头时,八郎已经钻进了城隍庙的偏殿。
从那以后,八郎就在仙井县住了下来,有时睡在庙里,有时蜷在屋檐下。怪事是从一个月夜开始的——住在城隍庙附近的人家,都看见偏殿里透出白光,像个巨大的月亮,从窗缝门缝里往外淌。胆大的扒着窗棂往里看,只见八郎躺在草堆上,浑身裹着层白气,连头发丝都发亮,呼吸时白气跟着起伏,像朵在月光里开阖的花。
"这小子是个异人!"消息传开,来看热闹的人挤破了庙门。八郎却还是老样子,饿了就去哪家门口讨口饭,困了就倒头睡,只是偶尔说几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事后却总能应验。
仙井县有个老秀才叫员彦材,七十多岁了,还惦记着考功名。他总说自己的生辰八字跟当年的状元何文缜一样,迟早能金榜题名。绍兴庚午年,他揣着积攒的碎银子,要去京城参加廷试。
他刚出门,八郎就晃到了员家。家里人正忙着收拾,八郎不管不顾,抓起桌上的茶壶、砚台、饭碗,噼里啪啦全倒过来,底朝天摆在桌上。员彦材的儿子急了:"你干啥!"八郎却拍着手笑:"秀才出去状元归,该贺!该贺!"
员家人听了心里欢喜,觉得是吉兆,还塞给八郎两个铜板。可等员彦材进了考场,却出了岔子——他紧张得手发抖,不小心把墨汁溅到了白襕上,被巡逻的内侍看见了,说他"污损官服",要取消他的资格。还好那年朝廷有恩旨,对年老的举子格外宽容,最后把他排在了五甲末尾,算是得了个出身。
员彦材灰溜溜地回来,看见桌上倒着的器皿,突然明白过来:"倒置!倒置啊!是说我名次倒过来,在最末位!"
这事过后,八郎在仙井县的名声更响了。有十几个秀才要去参加乡试,结伴来求八郎指点。八郎正蹲在墙角晒太阳,挠着脚丫子说:"你们啊,都比不上虞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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