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年的盛夏,钱塘江面上的风带着一股子灼人的湿气,卷着咸腥味儿往岸上扑。泉州商人杨复站在“福顺号”商船的甲板上,手里攥着块磨得发亮的紫檀木算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船身随着浪头轻轻颠簸,远处临安城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青灰色的屋顶在烈日下像撒了一把碎银。
杨复今年四十二岁,脸上刻着常年跑海留下的风霜——颧骨高突,皮肤是深褐色,唯有一双眼睛格外亮,透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他从二十岁跟着同乡出海,先是在南洋倒卖香料,后来又做起了珠宝、绸缎的生意,整整二十二年,硬生生从一个连船票都买不起的穷小子,熬成了泉州城里数一数二的海商。如今船上装的货,算上沉香、龙脑、珍珠和苏木,总值不下四十万缗,这要是换成铜钱,能把他家后院的地窖都装满。
“东家,前面就到钱塘口了,要不要让船家慢些走?”跟班阿福凑过来,手里捧着件浆洗干净的青布长衫。阿福跟着杨复十年,知道这位东家的脾气——平日里抠门得紧,唯独对船上的货看得比命还重,每次靠岸前都要亲自清点三遍。
杨复点点头,把算盘揣进怀里,接过长衫搭在胳膊上:“让老周把船稳住,别撞着暗礁。这一船货要是出了差池,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去。”他说着,目光扫过船舱里堆得像小山似的货箱,眼神里满是得意。谁能想到,当年他第一次出海时,连一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夜里只能裹着草席睡在甲板上;如今他光是随身带的玉佩,就够普通人家过一辈子了。
不过,这份得意里藏着几分心虚。杨复这辈子跑海,遇到的风险数都数不清——有次在南海遇上台风,船差点翻了,他抱着桅杆哭着喊“各路神明保佑,若能平安靠岸,必捐钱修庙”;还有次遇到海盗,他躲在货箱里,发誓“若能躲过此劫,定设水陆法会酬神”。可每次一到岸上,看到货卖了好价钱,那些誓言就像被海浪冲过似的,连影子都没了。阿福提醒过他几次,说“神明不可欺”,他却总笑着摆手:“我这命硬,不用靠神明保佑,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这次出海前,杨复又遇到了麻烦——船刚驶出泉州港,就遇上了大雾,能见度不足一丈。船员们都慌了,说这是“海神发怒”,劝他返航。杨复当时也怕了,跪在甲板上对着大海磕头,说“若能顺利抵达临安,必拿十万缗修塔庙,再设水陆法会七日七夜”。结果大雾第二天就散了,一路顺风顺水到了钱塘口。这会儿他早把那誓言抛到了脑后,心里盘算的是:临安城里的绸缎商王老板欠他三万缗,这次得顺便要回来;还有城西的那处宅院,要是价格合适,就买下来当落脚点。
“福顺号”缓缓驶入钱塘江口,岸边的码头渐渐清晰起来。码头上人来人往,挑夫、商贩、水手挤在一起,吆喝声、船笛声、马蹄声混在一起,热闹得像过年。杨复站在船头,一眼就看到了岸边等候的唐翁——唐翁是临安抱剑街的客栈老板,也是杨复的老熟人,每次杨复来临安,都把货存在他家的土库里。
唐翁今年六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穿着件深蓝色的绸缎长袍,手里拄着根龙头拐杖。看到杨复,他连忙笑着迎上来:“杨老弟,可把你盼来了!这次路上还顺利?”
“托唐翁的福,一路平安。”杨复跳上岸,跟唐翁握了握手,“货都在船上,劳烦唐翁让人帮忙卸下来,还是存在你家的土库里,安全。”
“放心,我早就让人把土库打扫干净了,钥匙都给你准备好了。”唐翁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钥匙,递给杨复,“对了,我在客栈备了酒席,给你接风洗尘,咱们先去喝几杯?”
杨复心里惦记着货,本想先去清点,可架不住唐翁热情,只好点点头:“那就叨扰唐翁了,不过得先让阿福把货卸了,存进土库。”
“放心,我已经让店里的伙计去帮忙了,保准万无一失。”唐翁笑着说,拉着杨复往抱剑街的方向走。
抱剑街是临安城里有名的商业街,街上店铺林立,绸缎庄、珠宝行、酒楼茶馆一应俱全。唐翁的客栈就在街中间,门面上挂着块“迎客来”的金字招牌,看着十分气派。两人刚走进客栈,就闻到一股酒菜的香味——桌上摆着西湖醋鱼、东坡肉、宋嫂鱼羹,还有一壶陈年的女儿红,都是杨复爱吃的。
“唐翁费心了。”杨复坐下,拿起筷子夹了块东坡肉,塞进嘴里。肉炖得软烂入味,肥而不腻,他忍不住赞了句:“还是唐翁这里的菜地道,比泉州的酒楼好吃多了。”
唐翁笑着给杨复倒了杯酒:“你喜欢就好。对了,这次出海这么久,有没有遇到什么新鲜事?”
杨复喝了口酒,脸上泛起红光,话匣子也打开了。他从南海的珊瑚礁,说到南洋的风土人情,又说到这次遇到大雾的事。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梦——就在船快到钱塘口的前一夜,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来了一群穿着古装的神仙,个个面无表情,围着他说“你欠我们的,该还了”。他当时吓得不行,连忙说“等我从临安回去,一定修庙设会,不敢违约”。可神仙们却冷笑说“你哪有这样的福气?你的财富都是我们给的,不用你修庙,只要把东西还回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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