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陶山的云雾,总比别处厚几分。晨光要爬过三道山脊,才能勉强渗进山坳里那片坡地。地里的人弯腰侍弄庄稼,粗布短褂上沾着露水和泥点,背影融进晨雾里,倒像块生了根的老石头。这便是温州人常说的“陶山隐者”,没人知道他的真名,只晓得他住在这里,靠几亩薄田过活,偶尔下山算卦,算完便走,从不多留。
隐者的田种得极规整,稻禾行距不差分毫,豆子绕着竹架爬得整整齐齐,连田埂边的杂草都拔得干干净净。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每年固定下山一次,其余时候连山腰都很少去。山民偶尔撞见他,递上碗凉茶,他会接过饮尽,却很少说话,只点点头,便转身回屋。他的屋是土坯砌的,屋顶盖着茅草,门口摆着张旧木桌,桌上常放着个龟甲和几枚蓍草,那是他算卦用的东西。
山下人都传,隐者的卦算得“如神”。每年秋收后,他会挑个晴日下山,背着个布包袱,里面装着算卦用的器具,找个街角摆张小板凳,便算开了。卦金定死一千文,不多要,也不少收,而且每天只算十卦,算满便收摊,任凭谁再怎么求,都不肯多算一卦。
有一年秋收后,瑞安县城的粮商张老栓特意起了大早,揣着银子去等隐者。他想算算来年的粮价,好提前囤粮。结果到了街角,已经排了七八个人。张老栓急得直跺脚,生怕轮不上,好在前面有人临时有事走了,他才挤到第九位。轮到他时,隐者接过他递来的一千文钱,指尖在龟甲上轻轻敲了敲,又把蓍草摆成卦象,看了片刻,只说:“来年春旱,夏涝,秋粮价稳,不必囤。”张老栓将信将疑,没敢多囤粮。转年果然春旱夏涝,可秋收时粮商们都怕粮价涨,纷纷囤粮,反而把价压得稳了,张老栓没亏,还赚了些,从此逢人就说隐者的卦准。
还有回,县里的秀才李三郎要去杭州赶考,想算能不能中。他提前三天就去山下等着,终于排到第十卦。隐者算完说:“此番去,能中,却要遭场小灾,须带把伞。”李三郎半信半疑,还是带了把油纸伞。到了杭州,考试很顺利,可考完那天突然下大雨,他撑着伞往客栈走,路过一座石桥时,伞被风吹翻,他伸手去抓,差点掉进河里,好在被人拉住了。后来放榜,他果然中了,想起隐者的话,越发觉得神奇。
久而久之,隐者的名声越来越大,不光瑞安,连温州府里的人都来找他算卦。有人为了让他多算一卦,提着金银珠宝,在山下等上半个月,可隐者只要算满十卦,转身就走,哪怕只走了不到十里路,也绝不再算。
王浪仙就是听说了隐者的名声,才决意去拜师的。他本是温州府里的一个秀才,自幼读书,可考了几次乡试都没中,心灰意冷,便不想再考了。后来听人说陶山有个隐者,算卦如神,还懂阴阳之理,便想跟着隐者学本事。
那天,王浪仙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背着个布包,就往陶山去了。他知道隐者每年这个时候会下山,便在山下的路口等着。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就看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老人,背着包袱,慢悠悠地从山上下来,正是隐者。
王浪仙赶紧迎上去,对着隐者恭恭敬敬地磕了两个头,说:“晚辈王浪仙,久闻先生大名,想拜先生为师,学习阴阳之术,还望先生收留。”
隐者停下脚步,看了王浪仙一眼,没说话,继续往前走。王浪仙赶紧爬起来,跟在隐者身后,一路跟着隐者往山上走。到了隐者的屋前,隐者推开房门,进去放下包袱,转身看见王浪仙还站在门口,便说:“你跟来做什么?我不收徒弟。”
王浪仙又跪了下来,说:“先生若不收我,我便不起来。我是真心想学本事,绝不是一时兴起。”
隐者叹了口气,说:“学这东西没什么好的,不过是混口饭吃,你还是回去读书吧。”
“晚辈读书多年,却一事无成,实在无心再读了。还望先生可怜晚辈,收留我吧。”王浪仙说着,又磕了个头。
隐者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屋。王浪仙知道隐者这是默许了,赶紧爬起来,跟着进了屋。从那天起,王浪仙就留在了隐者身边,做起了奴仆的活计。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挑水、劈柴、做饭,把隐者的屋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地里的活也帮着干,从不喊累。
过了约莫一个月,王浪仙见隐者对自己的态度缓和了些,便趁吃饭的时候,又提起想学本事的事。隐者这才开口,给他讲了些阴阳五行的基本道理,又把当年下山算过的十卦,一一讲给王浪仙听,让他试着推演其中的含义。
王浪仙本就读过书,脑子还算灵光,听隐者讲完,便开始废寝忘食地琢磨。他把隐者讲的卦象记在纸上,反复推演,有时候想到半夜,实在困了,就趴在桌上睡一会儿,醒了继续琢磨。有不明白的地方,就趁干活的时候问隐者,隐者也会偶尔提点他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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