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消息是随着一场冷雨来的。军政府的人穿着藏青色军装,帽檐上的红缨被雨水打湿,站在卢家公馆的朱漆大门外,手里捧着个黑布包裹。茗玥正在西花厅教阿莲认洋文,听见前院的哭声,手里的钢笔"啪"地掉在描金笺上,晕开一团蓝墨。
"小姐!"阿莲拽着她往回跑,青石板路上的水溅湿了裙子下摆,"是郑公子的......"
黑布揭开时,露出的是那枚狼牙坠,银链已经断了。送信的军官敬了个军礼,声音嘶哑:"郑副官在萧县阻击战中,为掩护伤员......"后面的话茗玥听不清了,只看见父亲背着手站在廊下,袍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痴儿,早告诉你,乱党没有好下场。"
那天夜里,茗玥把自己关在书房。阿莲在门外哭,说老爷已经给她定下了程总长家的亲事,下个月就要过门。她摸着《民报》上郑晟圈过的句子:"天赋人权,男女平等",忽然抓起剪刀,把及腰的长发铰了去。镜中少女露出光洁的脖颈,像只即将破笼的鸟。
她开始偷偷往城外的革命军医院送草药。阿莲帮她把三七,蒲公英,金银花,艾草藏在老爷运送货物的马车里,穿过城门时,辫子军的刺刀总在她们眼前晃。有次遇见个断了腿的小战士,才十五岁,说认识郑晟:"郑副官总说,他未婚妻是南京最能干的小姐,会说洋文,还会算学......"
四月的南京城落了场桃花雪。茗玥收到程总长家送来的凤冠霞帔,红得像血。她穿着学生装坐在窗前,给阿莲写条子:"我去萧县寻他,若三日不回,你就把那箱书捐给女子学堂。"
阿莲跪在地上哭:"小姐,您这是要寻死啊!"
"我是去寻生。"茗玥把狼牙坠戴在颈间,贴着心口的位置,"阿晟说过,人活着,总要信点什么。"
她没走成。程总长家的轿子堵在公馆门口,父亲把她锁在阁楼里,钥匙扔进了秦淮河。夜里听见外面枪响,是革命军打进来了,喊着"打倒封建军阀"的口号。茗玥趴在窗上,看见火把映红了半边天,像极了郑晟信里写的"为共和燃尽的星火"。
第七天头上,阿莲偷偷送来消息,说程总长家被抄了,父亲气得吐了血。可萧县那边传来的消息,比这更冷——郑晟的遗体找到了,就埋在乱葬岗上,身边还压着半张没写完的信,末尾是"卢茗玥亲启"。
茗玥开始不说话,不吃饭,只是抱着那枚狼牙坠坐在窗前。院里的白玉兰落了又开,阿莲端来的燕窝总在桌上凉透。有天她忽然笑了,对阿莲说:"你看,这世道真的变了。"
她死在五月,穿着那件月白色的旗袍,手里还攥着半截笔。阿莲在她枕头下发现张字条,上面用洋文写着:"自由不死"。
入殓时,阿莲把那枚狼牙坠放进她棺木里,又偷偷塞了串糖葫芦。送葬的路上,听见有人唱新学堂的歌:"中国男儿,要将只手撑天空......"阿莲抬头看天,南京的蓝天上,有只青鸟正往东南飞,翅膀掠过卢家公馆的琉璃瓦,像片不肯落下的羽毛。
梦笙在冷汗中惊醒,郑允执正拿着毛巾给她擦额头。"又做噩梦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梦笙摸着锁骨下的朱砂痣,忽然抱住他:"允执,我们会不会像......像故事里的人一样?原来阿莲就是我前世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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