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暴雨中的摇篮曲
云层压到烟囱顶时,阿依努尔正给马鬃编避雷的红绸。她食指勾着绸带尾梢,无意识地绕了三圈——这是哈萨克族女人预警洪灾的老法子。枣红马突然仰头嘶鸣,蹄铁在青石板上刮出火星,惊得陈朝阳手里的防洪手册“啪嗒”掉进泥坑。
“东南方!”阿依努尔踹开合作社的木门,潮湿的袍角甩在门框上啪啪作响。她抄起墙角的套马索往肩头一搭,牛皮绳勒进锁骨旧伤,“水要从古河道漫上来,得堵住老磨坊的豁口!”
马晓梅头上的盖头被狂风掀起,像一面旗帜一样在空中翻飞。风势猛烈,盖头的一角被吹得高高扬起,露出了她额角处一道淡白色的烫痕。
她正紧紧地抓住老人的胳膊,用力地将老人往馕坑房里拽。老人的身体在狂风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马晓梅的手掌紧紧贴着老人颤抖的脊背,感受着她身体的颤动。
“咱回族的窖洞最扛事了,当年黄河决堤的时候,洪水那么大,都没把咱的窖洞冲垮!”马晓梅的声音在风中有些断断续续,但她还是努力地说着,想要安慰老人。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阵瓢泼大雨突然倾泻而下。雨水像瀑布一样从天空中砸落,瞬间将她和老人淋成了落汤鸡。
马晓梅猝不及防,雨水猛地灌进了她张开的嘴里。她被呛得咳嗽起来,却顾不上擦拭脸上的雨水,急忙掰下了半块馕,塞进了漏水的砖缝里。
那块馕在湿气的作用下迅速膨胀,原本坚硬的面团变得柔软而有弹性。令人惊奇的是,随着面团的膨胀,那道裂缝竟然被生生地黏合在了一起,不再漏水。
古丽巴哈尔的绣线在雨中绷得笔直,宛如一张细密的网,横亘在天地之间。她赤脚蹲在蓄水池边,雨水浸湿了她的裙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她专注的神情。她的十指被染线浸泡得发蓝,仿佛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蓝色光晕。
古丽巴哈尔手中的丝线五彩斑斓,她仔细地将它们缠绕在木桩上,每一根丝线都代表着不同的水位。柯尔克孜族的茜草线在遇水后会变成鲜艳的红色,而维吾尔族的艾德莱斯金线则被用来标记警戒水位。
正当古丽巴哈尔全神贯注地工作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抬头望去,只见巴特尔抱着沙袋,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过来。他的身上溅满了泥水,但他的步伐却坚定而有力。
古丽巴哈尔见状,毫不犹豫地伸手猛地一扯,一缕乌黑的发辫应声而断。她迅速将这缕发辫系在木桩的顶端,仿佛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仪式。
这是卫拉特蒙古部祭祀河神的旧俗,用自己的头发来祈求河神的保佑,希望河水不要泛滥成灾。古丽巴哈尔的动作虽然简单,却蕴含着对大自然的敬畏和对生命的珍视。
“让开!”巴特尔肩头的肌肉虬结成块,沙袋砸起的水花溅湿古丽巴哈尔的绣裙。他瞥见她脚踝被碎石划出的血痕,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转身时却故意用蒙古袍广袖拂去她额前的雨水。
陈朝阳的眼镜片糊满泥点,手指在防洪图纸上搓出簌簌的响。他按照手册标注的泄洪点堆放沙袋,却发现水流诡异地绕开防线。“阿依努尔说的对……”他盯着被冲走的量雨筒,忽然扯开衬衫扣子,露出苍白的胸膛贴住地面——这是小时候爷爷教的土法子,用心跳感应地脉震动。
艾山江的物流车缓缓地驶向村口,突然,车子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住了一般,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声后,彻底熄了火。艾山江心中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急忙打开车门,冲进雨中,直奔车厢而去。当他打开车厢门的瞬间,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他的心也随之沉入了谷底。
车厢里,原本应该是干爽整洁的,但此刻却湿漉漉的一片。更糟糕的是,那批价值十万的刺绣订单,正静静地浸泡在水中,孔雀蓝的艾德莱斯绸在水中晕染成了青灰色,原本精美的图案也变得模糊不清。
艾山江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眼前这惨不忍睹的一幕,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些刺绣订单可是他的心血啊,他为了完成这批订单,日夜操劳,付出了无数的努力和汗水。而现在,一切都毁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在眼前机械地摆动着,每一次的刮动都像是在他的心上划了一道口子。那节奏,那声音,像极了母亲下葬那天晃动的招魂幡,让他的心如坠冰窖。
喜欢天山下的麦浪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天山下的麦浪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