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了炕,脚步有些虚浮。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冰冷的雪水,大口灌下。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团冰冷的火焰。她看向水缸里摇晃的倒影——
昏黄的光线下,半边脸覆盖着狰狞的黑鳞,一只幽绿的竖瞳冰冷无情。另外半边脸,苍白憔悴,却依旧是人类女子的轮廓。半人半妖,不伦不类。
“爹呢?”她嘶哑地问,声音像是砂纸摩擦。
赵大膀子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带着哭腔:“柳…柳大爷…您昏过去那天夜里…就…就走了…走得…很安详…”
银锁身体猛地一僵,仅剩的右眼瞳孔骤然收缩。她缓缓转身,看向柳老歪躺过的土炕。那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床破旧的被褥。
走了?解脱了?
她走到炕边,手指拂过冰冷的土炕。没有悲伤的眼泪,只有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冰冷的了然。爹用这条残命,把她推上了这条与蛇共舞的不归路。
“滚。”她背对着赵家父子,声音冷得像冰。
赵大膀子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扶起铁蛋,千恩万谢地逃离了这间让他噩梦连连的屋子。
门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狭小的土屋里,只剩下银锁一人,和她体内那个冰冷、怨毒的囚徒。
她走到墙角那面蒙尘的破铜镜前。镜中映出她如今的模样,一半人,一半蛇,锁龙针如同耻辱的烙印钉在手臂。幽绿的蛇瞳与人类的右眼对视着,充满了冰冷的恨意与不甘的挣扎。
她抬起覆盖着黑鳞的左手,指尖拂过冰冷的鳞片,拂过那根刺骨的锁龙针。剧痛清晰地传来。
“常天威,”她对着镜中的蛇瞳,声音嘶哑低沉,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与体内的邪灵对话,“从今往后,你的仇,我的命,捆一块了。”
镜中,那只幽绿的竖瞳,极其轻微地、冰冷地闪烁了一下。
自那日血契加身,柳银锁便成了靠山屯一个活着的禁忌。她依旧住在屯东头那三间破败的土坯房里,依旧给人接骨,只是再没人敢轻易登门。
她的左臂连同半边身体,常年裹在宽大的旧衣下,但偶尔动作间,还是会露出漆黑鳞片的一角,或者那只幽绿竖瞳扫过时带来的刺骨寒意,足以让最胆大的屯民脊背发凉。她沉默得像块石头,眼神里没了年轻姑娘的活气,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沉寂,偶尔掠过一丝被强行压制的痛苦和冰冷。
赵家父子再没在她面前出现过,听说赵大膀子变卖了山货家当,带着腿伤初愈的铁蛋,远远地搬去了山外的镇子。
日子在死寂中流淌。银锁每日除了照料自己那点薄田,便是研究各种草药,试图缓解锁龙针带来的、如同附骨之蛆般的剧痛和体内那两股力量撕扯的煎熬。她收集蝎毒、蜈蚣干、砒霜霜(微量)、雷击木屑…甚至冒险去老林子里寻找传说中生于阴寒绝地的“鬼哭藤”。她将这些剧毒或至阳之物,以极其危险的比例混合煎熬,制成墨绿色的粘稠药膏,厚厚地敷在锁龙针周围的黑鳞上。
药膏敷上的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皮肉上!剧痛让银锁浑身痉挛,冷汗瞬间浸透衣衫!那黑鳞下的怨念仿佛被激怒,疯狂地冲击着锁龙针的禁锢,带来更深的撕裂感。她死死咬住嘴唇,直至尝到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非人的痛嚎。这是饮鸩止渴,以毒攻毒,用更强烈的刺激来麻痹那无休止的折磨。
夜深人静时,是她最难熬的时刻。体内属于常天威的冰冷意志,如同蛰伏的毒蛇,总在子夜阴气最盛时变得异常活跃。无数充满血腥和怨毒的幻象冲击着她的神智:剥皮的剧痛、铁钩穿透身体的冰冷、赵大膀子狞笑的脸、铁蛋惊恐的眼神…还有常天威那滔天的恨意,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防线。
“血…要血…”
“杀…杀光…”
“疼…好疼…”
怨毒的嘶鸣在她脑中回响。银锁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右手死死抓住左臂上的锁龙针,指甲抠进盘螭纹饰的缝隙里,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来对抗精神的侵蚀。她一遍遍默念着昏迷时烙印在脑海中的契约碎片:“化形…情…生死…三劫…过…方得解脱…”
化形劫,是第一关。她必须彻底掌控这半妖之躯,容纳常天威的妖力而不迷失本心。
这一夜,体内妖力的躁动格外剧烈。银锁只觉得浑身血液如同沸腾的岩浆,左半边身体的蛇鳞仿佛活了过来,每一片都在疯狂地汲取着月光中的阴寒之气,冰冷与灼热在体内激烈交锋!一股强烈的、原始的、属于蛇类的嗜血本能,如同野火般在她心底燃烧起来!
饿!不是对食物的渴望,而是对活物精血的贪婪渴求!
她双眼赤红(右眼充血,左眼幽绿光芒大盛),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嗬嗬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冲出屋子,跌跌撞撞地扑向鸡圈!仅存的理智在疯狂呐喊阻止,但身体却像被另一个灵魂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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