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定睛看去。只见两个穿着衙役号衣、歪戴帽子的泼皮,正将一个卖花的老妪死死堵在墙角。那老妪衣衫褴褛,怀里紧紧护着一个破旧的竹篮,篮中几朵半蔫的栀子花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一个衙役劈手去夺老妪紧攥在手中的几枚铜钱,另一个则淫笑着伸手去摸她布满皱纹的脸颊。
“老不死的!在这王县丞的地界上摆摊,不交‘地皮钱’就想溜?拿来吧你!” 夺钱的衙役恶声恶气,手上用力一拽。
“官爷…官爷行行好!今日还没开张…就这几个铜子儿,是给孙儿抓药的救命钱啊!” 老妪嘶声哭喊,干枯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几枚铜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救命钱?老子看你这条老命就不值钱!” 另一个衙役狞笑着,肮脏的手眼看就要碰到老妪的脸。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崔子玉的头顶!数月来积压的愤懑、对柳含烟身世的惊疑、对王魁及其爪牙的憎恶,在此刻轰然爆发!他忘了自己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忘了对方是官府的差役,更忘了这淄川城乃是王魁一手遮天的是非之地!
“住手!” 一声怒喝如同惊雷,在雨巷中炸响!
崔子玉几步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开那个欲行非礼的衙役!那衙役猝不及防,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在泥水里。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身为公门中人,竟敢欺凌老弱,强抢民财!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崔子玉挡在老妪身前,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清瘦的脸颊流下,眼神却亮得惊人,燃烧着熊熊怒火,直指那两个惊愕的衙役。
被推开的衙役站稳身形,看清只是一个穷酸书生,顿时恼羞成怒,脸上横肉抖动:“哪来的穷酸!敢管你爷爷的闲事?活腻歪了!” 说着,和同伴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拔出了腰间悬挂的、用于恐吓百姓的短哨棒,目露凶光,一步步逼了上来。
崔子玉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将瑟瑟发抖的老妪护得更紧。眼看棍棒就要加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巷口!是柳含烟!她不知何时到来,撑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静静地立在滂沱大雨之中。雨水在她伞沿汇成水帘,她月白的裙裾却奇异地未被雨水打湿半分,在昏暗的雨巷里散发着朦胧微光。
她并未上前,只是隔着雨幕,冷冷地看向那两个衙役。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深邃得如同寒潭,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冰冷。两个凶神恶煞的衙役,被她这目光一扫,竟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中,浑身猛地一僵!高举的哨棒停在半空,脸上嚣张的气焰瞬间凝固,继而转为一种莫名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瞳孔骤然放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怪响,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鬼…鬼啊!” 其中一个衙役怪叫一声,如同白日见鬼,手中的哨棒“当啷”一声脱手坠地。两人再也顾不得崔子玉和老妪,如同丧家之犬,连滚带爬,惊恐万状地转身就逃,眨眼间便消失在雨巷深处,只留下泥泞中杂乱的脚印和被踩烂的栀子花。
巷中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崔子玉惊魂未定,回头看向柳含烟,只见她已缓步走近,将伞微微倾向他和老妪。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复杂地看了崔子玉一眼,那目光里有担忧,有后怕,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崔公子…你太冲动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比这夏日的冷雨更凉。
老妪早已吓得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地哭谢:“多谢公子!多谢姑娘!你们是好人…好人啊…” 她浑浊的老眼望向柳含烟,满是感激,却又在看清柳含烟面容时,闪过一丝本能的、难以言喻的惊悸,仿佛看到了某种不该存在于阳世的东西。
崔子玉扶起老妪,将身上仅剩的几个铜板塞进她手中,温言安抚几句,目送她颤巍巍地消失在巷子另一头。这才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柳含烟,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不断滴落:“含烟!方才…方才可是你…” 他想问,那衙役惊恐的“鬼”字,和她出现时衙役们骤然僵硬的恐惧,是否与她有关。
柳含烟却避开了他的视线,将伞塞到他手中,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王魁耳目众多,你今日之举,恐已招祸!” 语气急促而凝重。说罢,她竟不再停留,转身便走,素白的身影在雨幕中迅速变得模糊,很快便隐没在如织的雨帘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崔子玉一人,握着尚带一丝她指尖冰凉余温的伞柄,怔立雨中,满心疑惧与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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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子玉勇斥衙役、救下卖花老妪之事,如同投入滚油锅的一滴水,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在淄川城的底层百姓间悄然传开。自然,也顺风钻进了县丞王魁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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