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张明洗完车,满意地拍了拍车身,然后钻进车里,发动引擎。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工务段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头野兽在咆哮。张明摇下车窗,冲着陈大奎挥了挥手,陈大奎则像迎接国王一样,毕恭毕敬地回了他一个礼。
林野站在原地,看着越野车扬长而去,溅起一路泥水。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寒意比昨夜的暴雨更甚。他想起那些在钢轨上奔跑的列车,那些在车厢里熟睡的旅客,他们不知道,在他们脚下的路基上,有多少像他林野一样的人,在用生命敲响着警钟,却又被轻易地、冷漠地、甚至带着恶意地,将警钟的声音掩盖。
暴雨的鞭子似乎稍稍放缓了抽打大地的节奏,但天空依旧是一整块凝固的铅灰色,沉重得仿佛一块亘古不化的幕布,压得人胸腔发闷,连呼吸都变得奢侈。晨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在冰冷的钢轨上镀上一层寒光,那光亮刺眼,却驱不散沉沉的寒意。钢轨如巨龙的脊梁,倔强地延伸向那雾气氤氲、若隐若现的群山深处——那里,藏着更多的隧道,像大地被偷偷咬开的伤口;架着更多的桥梁,像钢铁铸就的叹息;铺着更多的路基,承载着沉默的重量;当然,还有更多的陈大奎和张明,他们粗糙的手掌拂过冰冷的铁,眼神却比铁轨更硬;更多的全站仪标定失了准头,屏幕上跳跃的数字,像一个个不安的鬼魅;更多的印着防汛编号的水果箱,堆积在角落,像被遗忘的、廉价的安全符……
这铁路,这条深深烙印在大地肌理上、连接着无数城市的钢铁动脉,它的血管里,奔涌的又何止是承载着希望与生机的列车?不,那里还流淌着更多比洪水更污浊、比铁锈更无情地腐蚀人心的泥浆,它们无声地侵蚀,试图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拖入浑浊的深渊。而林野,此刻就像一颗被这粘稠泥浆紧紧包裹的沙砾,在这巨大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洪流中,感受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一种连呐喊都显得徒劳的无力。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入肺腑,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呛得他喉咙发紧。他缓缓转身,走向那间堆满杂物的工具房,昏暗的光线下,他拿起那台早已老得掉了门牙的全站仪。它像一位沉默的老友,屏幕上那一点猩红的光,亮得刺眼,红得像干涸的血,固执地映照着他此刻坚毅,却又难掩疲惫的脸庞。
“X轴位移:+2.7mm,Y轴位移:-3.1mm,沉降速率:0.18mm/h……”他低声念叨着,声音在空旷寂寥的工务段里撞来撞去,起起落落。那声音,像旷野里飘散的叹息,轻得几乎要被风揉碎;可细细听来,又像磐石下压抑的呐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倔强,不屈地回响。
这条路,他心里清楚,比昨夜那场狂暴的暴雨还要难走,难上百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刀尖上,危机四伏。但他必须走下去,必须。因为如果他停下,哪怕只是片刻的犹豫,那么这些数字——这些冰冷、却代表着路基是否稳固、列车能否安全通过的数字——就会像被雨水冲刷的沙画,被刻意掩盖的谎言,被这个四处弥漫着锈蚀气息、沉默得令人窒息的世界所吞噬,永远消失。而他,连同他所坚守的一切,也将一同被埋葬。
他迈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向那条在晨雾中时隐时现的钢轨。那雾,像一块浸透了水的、灰蒙蒙的旧布,轻轻笼罩着大地,也模糊了前路。他的身影,在这条横贯天地的钢铁巨龙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几乎要被吞没。然而,正是这份渺小,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一座磐石,任凭风浪拍打。
他想起那些细密的雨针,看似脆弱不堪,却能在漫长的时光里,以恒久的耐心,一点一点,穿透最坚硬的岩石。此刻,他何尝不是一枚这样的雨针,试图刺破眼前这片浓稠的、由谎言与私利织就的夜雾?
只是,他心底的呐喊,那声嘶力竭的呼喊,能否真正穿透这厚重的迷障,抵达那些沉睡或故作沉睡的灵魂耳中?他不知道。同样不知道的,是这条布满陷阱与荆棘的孤绝之路上,他那双磨破了的鞋底,还能再走多远,还能支撑多久。
钢轨,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灰白伤疤,深深烙印在大地上,向着雾气弥漫的群山无尽延伸。群山沉默着,被雾霭裹挟,如同亘古的谜语。空气湿得发沉,雨,似乎又要来了,带着不祥的预兆。
林野没有回头。他紧抿着嘴唇,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道砟上,发出沉闷而黏滞的声响,仿佛直接砸在他的心坎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对讲机里,陈大奎那带着嘲讽意味的冷笑,还在耳畔顽固地回荡,与远处隐约传来的雨声混杂在一起,如同魔鬼在耳边低语,冰冷而刺骨。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而清晰的痛楚,这痛楚像一盆冷水,猛地浇醒了他几乎要被绝望淹没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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