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奎看着林野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更加得意了,他弯腰捡起那半张报告,故意撕得更碎,然后扬手,让那些碎片像雪花一样,在雨中飘散。
“傻站着干什么?雨停了还得跑车呢!”陈大奎踢了踢林野的腿,“回去吧,小林工,别在这儿自作多情了。这破地方,塌不了。”
林野没有动,他只是看着陈大奎转身,那肥胖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扭曲。对讲机里传来值班主任催促的声音,陈大奎扯着嗓子回应,声音里充满了对林野的蔑视和对领导的阿谀奉承。林野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但他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今晚的数据,就像那些被撕碎的报告一样,注定要消失在雨水中。
夜巡结束,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宿舍,林野几乎虚脱。他冲了个澡,热水冲刷着身上的雨水和泥污,却冲不淡心中的寒意。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依旧没有停歇的暴雨,看着远处铁路线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的灯光,那些灯光像一个个巨大的、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这片被雨水浸泡的土地。
路过材料库时,林野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昏暗的灯光下,他瞥见陈大奎正站在门口,指挥着几个民工搬运着一箱箱印着“防汛专用”字样的木箱。箱子堆叠在一起,有些箱体因为搬运的颠簸而裂开了缝隙,露出了里面南洋水果艳丽的包装纸——那是森达项目工地上常见的“劳务慰问品”,一种廉价却包装精美的热带水果。
林野的心猛地一沉。防汛物资?森达项目?这两个名词组合在一起,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他假装系鞋带,蹲下身,悄悄往材料库里面看去。库管老李正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翻看着一本厚厚的记账本。林野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了几行被雨水打湿、字迹有些模糊的记录:
7月15日 出库:
徕卡TS60三脚架 ×1(备注:暴雨损毁)
全站仪干燥剂 ×20盒(备注:防洪备用)
事发:张明私车后备厢
林野几乎要跳起来。暴雨损毁?防洪备用?这些堂而皇之的借口后面,隐藏着的是赤裸裸的盗窃和倒卖!他记得那个三脚架,上周他还看到它被仔细地擦拭干净,锁在技术科最安全的柜子里。而那些干燥剂,更是可笑,明明是用来防止全站仪受潮的,此刻却成了张明中饱私囊的道具。
他看到赵叔,那个负责给工务段送饭的食堂老工人,正缩在库房门后的阴影里,叼着烟斗,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最后只是默默地掐灭了烟头,转身离开了。
林野明白了。那些“防汛专用”的水果箱,那些被调包的精密仪器,那些虚假的验收报告,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精心编织的骗局。而他和他的巡查工作,不过是这个骗局里,一个碍眼的、可以被随意牺牲的小齿轮。
他回到宿舍,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像无数人在呜咽。他拿出手机,想给谁打个电话,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打给谁。举报?证据呢?他有的只是几行模糊的记录,和一个被踩碎的道尺。在这个系统里,没有证据,就意味着没有话语权。
次日晨会,气氛压抑得像一潭死水。值班主任站在台上,声音平淡无波,像在念诵悼词。
“昨晚,林野同志谎报险情,干扰正常行车秩序,造成不良影响,扣除绩效奖金1500元,全段通报批评。”
林野低着头,不敢看台下那些或幸灾乐祸、或冷漠麻木、或同情却又不敢言语的脸。他听到陈大奎在下面低声嗤笑,像一只得意的苍蝇。
“但是,”值班主任话锋一转,“张明同志在昨晚的暴雨中,不顾个人安危,冒雨校准监测设备,确保了行车安全,特此奖励绩效分20分,通报表扬。”
林野猛地抬起头,看到张明正站在台侧,脸上挂着谦逊又得意的笑容,像一朵在粪水里开出的花。他的身后,停着一辆崭新的黑色越野车,车身上印着“巨人城工务段”的字样,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晨会结束,林野走出会议室,望向窗外。张明正站在他的越野车旁,正用单位配发的、本该用来冲洗道路的高压水枪,仔细地冲洗着车身。水流冲过崭新的车漆,冲过“巨人城工务段”的车标,汇入昨夜他跪在泥水里、用身体丈量过的排水沟。沟底的水浑浊不堪,血水里沉浮着半个褪色的铁路路徽,像被啃噬过的月亮,散发着绝望的光。
林野感到一阵眩晕,他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他想起昨夜那些刺眼的数字,想起那些被撕碎的报告,想起材料库里“防汛专用”的水果箱,想起张明那辆崭新的越野车,想起陈大奎那副永远不变的嘴脸……这一切的一切,像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地罩住,让他窒息。
他突然明白了,陈大奎选择的“第三条路”,并不仅仅是针对他林野一个人的。这是一种系统性的、常态化的选择。在这个系统里,每个人都像是在钢丝上行走,稍有偏差,就可能粉身碎骨。而最安全的办法,就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随波逐流,甚至,主动推波助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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