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实作场,与教室里的沉闷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阳光,但阳光是毒辣的,像一把火,烤得人皮肤发烫。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尘土的味道,混合着一种原始的、属于机械运作的粗粝感。
临时抽调来的王工长,是个典型的“老铁路”。他穿着一身油腻腻的工装,工装上印着的“工务段”字样已经模糊不清,裤脚上还沾着几片干涸的泥点。他叼着一根没点的烟,烟头微微发亮,烟雾缭绕中,他眯着眼,对着几台锈迹斑斑、仿佛刚从废铁堆里刨出来的老古董仪器指指点点。那是一台探伤仪和一把道尺,探伤仪的屏幕已经出现了裂痕,上面布满了雪花点,像一只得了白内障的眼睛;道尺的尺身也有些弯曲,刻度模糊。
“规程?那都是写在纸上的!”王工长吐出一口烟圈,带着一种“老江湖”的傲慢,“真干活儿,靠的是这个!” 他拍了拍自己满是老茧、指关节粗大的手,“听声儿!手感!比啥机器都灵!”
他所谓的“听声儿”,就是凑近那台接触不良的探伤仪,侧耳倾听着里面发出的“滋啦滋啦”的电流声,脸上露出一种专家般的凝重。而“手感”,则是拿起那把弯曲的道尺,在两根轨道之间比划,动作娴熟,仿佛那些偏差在他眼里都是透明的。
为了证明他的“经验之谈”,他对着那台接触不良、屏幕乱闪的探伤仪外壳,“哐当”就是一脚。那力道不轻,探伤仪被踢得一个趔趄,差点翻倒。但奇迹发生了,机器居然短暂地安静了下来,屏幕上的雪花点也消失了,显示出一片模糊的绿色区域。
“瞧见没?机器也有脾气!”王工长得意地拍了拍仪器,仿佛那是他的爱驹,“你得懂它,哄着它,它就听你的!”
实作场的几个新青工面面相觑,没人敢表示怀疑,也没人觉得这有什么道理。他们只是觉得,这位王工长,可能脑子不太灵光。
轮到林野这组(阿达克、扎西同组)操作,分到的正是那台“挨踢牌”探伤仪。林野早上在教室里听了“血的教训”,此刻努力回忆着那些步骤,按照记忆,笨拙地操作着。他先是接通电源,然后尝试调整各种旋钮,但机器毫无反应,屏幕上依旧是死寂的黑暗,或者偶尔闪过几粒孤零零的雪花点。
“这…这怎么回事?”林野有些慌了,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扎西眉头微蹙,他放下笔记本,走到仪器旁,仔细检查着连接线。他手指纤细,动作却很稳,轻轻拨动着松动的接口,试图重新固定。阿达克看得直乐,他个子高大,体格健壮,此刻正双手抱臂,看着林野的窘迫,嘴角挂着戏谑的笑容:“嘿,林野,你太温柔了,得学工长!” 他作势也要踹仪器。
“别!踹坏了算谁的?”林野赶紧拦住他,脸上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混过去得了。” 他内心毫无波澜,只想赶紧结束这无意义的表演。这所谓的实作,不过是教他们如何在资源匮乏和规则失效的环境里“糊弄”过关。
果然,扎西很快找到了问题所在——一个接口接触不良。他用随身携带的小工具(他似乎什么东西都带着)小心地清理了一下接口,重新连接好。奇迹再次发生,探伤仪屏幕亮了起来,显示出模糊的波形图。
“好了。”扎西淡淡地说,继续低头研究屏幕上的数据。
林野松了口气,心里对扎西多了几分佩服。他看向阿达克,阿达克耸耸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看,还是得靠技术,瞎踢不行。”
实作课就这样在一种怪诞的氛围中结束。王工长对着他们“满意”地点点头,说了句“差不多得了”,便转身离开了,留下他们三个在毒辣的阳光下,感受着汗水顺着脊背滑落的湿热。
回去的路上,林野、阿达克、扎西并排走着,沉默了一会。
“这培训,真有意思。”阿达克率先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讲师说安全重于泰山,工长说踢机器比规程管用。这‘山’和‘踢’,怎么对上号的?”
扎西没说话,只是看着前方,眼神平静。林野也觉得荒诞,但他更觉得疲惫。“有意思?没意思。早点结束,早点走人。”他随口应道。
阿达克看了他一眼:“你好像不太开心?”
“开心?我开心啥?”林野苦笑,“实习的时候在山沟里挖隧道,风吹日晒,倒也痛快。现在天天关在这鬼地方,听这些废话,做这些假动作,累得要死,还觉得没意思。”
阿达克笑了:“痛快?挖隧道也不轻松啊。再说,谁不是这样过来的?熬过去就好了。”
扎西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很清晰:“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工长说的也有道理,机器确实有时候靠经验能解决。但也不能完全不管规程。”
林野和阿达克都看向扎西。林野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藏族小伙,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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