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像一整块发霉的帆布罩在城市头顶,连远处那片大楼群的霓虹灯都显得模糊不清。街道湿漉漉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但积水还在地砖缝里泛着灰蓝色的光,像未干的伤口,反射着死鱼般的光芒。
空气中残留着焚烧过后的焦糊味,像是死人的最后一口气息还挂在风里。但从某个方向,微弱的木炭香味正顺着风飘过来,穿透血腥、烟灰与腐烂的气息,像一个突兀的信号灯,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中闪着无视一切的温暖。
他们顺着那气味拐了两条街,最终站在了一家烤肉店门前。
灯光昏黄,门口挂着一块已经起毛的帘子。帘布上写着“鱼本屋”三个字,是日文汉字的“鱼”和“本”,再配上一个廉价塑料牌上印的“屋”字,像是某个不太认真的老板随便糊弄外国人开的混搭小馆。但门口那浓烈的炭烤味却毫无疑问地让人咽了口口水——甚至不需刻意压抑。
艾什莉舔了舔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就是这家。”
安德鲁瞥了一眼门旁贴着的价格单。价格稍高了一些,尤其是他们现在身上能动用的钱不多。不是说吃不起,而是他们得把钱省着花——还得预留一部分给换身份、住宿、武器,还有接下来的调查。
可艾什莉正仰着头看他,眼神在橘色灯光下带着不合时宜的清澈。那不是火焰,也不是仇恨,而是一种近乎羞涩的、微小的、被压抑太久的渴望。像是被放逐童年里,那些一次次从餐桌边被母亲丢开的眼神中,残留至今的幻影。
安德鲁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推开门。
门上挂的铃铛摇晃着响了几声,像是从遥远的年代传来的告别声。
他们要了一个靠墙的位置。桌子窄得只能容两人对坐,炭炉已经点好,炭火的香气混着牛脂与陈年酱汁的味道扑面而来。那种温度与气味,是他们许久未曾碰触的“人类生活”的痕迹——没有尸体,没有麻醉剂,没有那冰冷的金属,没有生与死的交换。
服务员送上菜单时,艾什莉已经翻到了最贵的那一页。
“大块牛舌。带筋牛五花。厚切后腿肉。”她念着,像是在描绘某种仪式用的图腾阵列,声音认真得近乎神圣。
安德鲁懒洋洋地靠着墙看她,目光从她散开的黑发,一路滑过脖颈、锁骨,最终落在她捧着菜单的指尖上。
那些指节上还沾着从尸体身上扒下的毛线纤维和褪色的棉布碎屑,混着灰烬与风干血迹,就像残留在她皮肤上的战斗勋章。
“你点得倒是不手软。”他说。
“谁叫你带我来了。”她挑眉,笑容像是火焰刚舔上汽油那一瞬间,轻轻“哧”的一下。
“是是是。”他耸肩,挥手让服务员上单。
肉端上来的时候,艾什莉眼睛里亮得像街边商店窗后的冷光灯。她夹起一块牛舌,小心地铺在炭火上。肉遇火收缩的声音像是某种遥远的回响,油脂滴落火中,火舌窜起,带出令人微醺的甜味。
他们一时无言,只静静看着炭火将肉一点点烤熟。直到第一片熟透,艾什莉撒上盐,夹给安德鲁。
“你先吃。”
他也不客气,一口咬下。
香,咸,汁水在舌尖炸开,还有一点筋的韧感。他咀嚼着,突然笑了。
“……比你做的人肉好吃多了。”
艾什莉翻了个白眼,“那是你不懂欣赏。”
“还有啊,”她撇撇嘴,“人肉其实很难烹饪诶!一不小心就柴了。”
安德鲁嗤笑:“我觉得我做的味道还不错。”
“哈!”她放下筷子看着他,“那下次换你来做啊?”
“当然。你可别忘了你从小到大的饭盒都是我做的。”
“那是你心甘情愿。”她靠在他肩膀上,声音低了些。
“我从没后悔。”安德鲁看着火,说。
窗外的世界仿佛远去,炭火的温度变成了某种私密的围栏,将他们与那个冷硬的、吃人不吐骨头的现实隔开了片刻。
吃到一半,安德鲁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银色的打火机,握在掌心,低头把玩。
艾什莉注意到了,语气随意地说道:
“那个给你吧。”
安德鲁抬眼。
“你之前那个……不是挡了子弹吗?”
安德鲁轻轻摩挲着打火机的金属表壳。那是全新的,边角还泛着冷光。
“谢谢。”
“这次不要再拿它去挡子弹了。”她说。
“那得看对面有没有疯子冲过来。”他耸肩。
“如果又是‘笑猫’那种呢?”
“那就一起剁了他。”
她笑了,举起杯子:“敬我们最亲爱的逃亡人生。”
他举杯碰了她一下:“和不太精致的食人厨艺。”
时间像慢慢流动的油脂,在火焰中发出滋滋声响。人类社会的边缘,他们在这个角落里用一餐肉把自己重新拼回了完整的两人。
但平静总不会太久。
烤完最后一盘肉时,艾什莉咬着牙签问:“你说……我们真的安全了吗?”
安德鲁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窗外那霓虹灯闪烁的影子,良久才说:
“只要他们还活着,就没人是真的安全。”
“那我们怎么办?”
“解决掉他们。”他说,语气像在陈述天气。
“全部?”
“一个不留。”
她的笑缓缓爬上嘴角,像夜色中的刀光。
“那——现在先吃饱。”
“吃饱了才有力气烧光他们。”安德鲁答道。
空气中残留着血与烟的回音,他们听得真切——但彼此之间,却是一片清明。
他们从未真正被谁爱过,也从未奢望世界原谅他们。父亲早已麻木地将他们视作不存在,母亲的眼神里从来都没有怜悯。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世界,也将是彼此唯一的救赎。
夜深了。
他们从烤肉店出来,步伐不快,在雨水尚未干透的街头并肩走着。
安德鲁忽然搂住她的肩膀。
“你真觉得人肉难烹饪?”他笑着问。
“至少比烤牛舌麻烦多了。”
“那你还是别做了吧,还是我来吧。”
“哼,那下次你就做给我吃。”
他们不再说话,只听脚步声与风声在身后回荡。街灯像一个个无声的注视者,看着他们穿过黑夜,穿过他们自己点燃的火场。
他们不会停下。不会原谅。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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