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第二遍时,沈清辞是被窗棂上的光斑弄醒的。
昨夜的霜气散了大半,窗玻璃上的冰花早已化尽,只留下蜿蜒的水痕,像谁用指尖画了幅浅淡的山。日头比昨日醒得早,金红的光顺着水痕爬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亮,暖得像块晒过的棉絮。
“清辞姐姐!树洞的雀儿在唱歌!”苏烬的声音撞开房门,小家伙手里举着片银杏叶,叶上的霜痕全化了,叶脉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像绣在叶上的银线,“墨公子说,今天的太阳是甜的!”
沈清辞披衣出去,廊下的暖炉余烬还泛着红。墨无殇正蹲在银杏苗边,手里拿着把小竹耙,轻轻扒开苗根边的土——昨夜霜化的水渗进土里,把土润得松松软软,青藤的根须竟钻出了半指长,嫩白的须尖裹着湿泥,像在偷偷往外探。
“灵脉的气跟着日头醒了。”他指尖碰了碰根须,那须子竟轻轻蜷了蜷,像在打招呼。阳光落在青藤的新叶上,叶背的绒毛沾着水珠,折射出虹光,与埋玉牌的土堆里透出的青光缠在一处,暖融融的,“你看这土,比昨日软了三分。”
苏烬凑过去,鼻尖快碰到新叶了,忽然指着藤茎:“有小疙瘩!”
果然,青藤靠近土面的地方,鼓着个米粒大的绿苞,被两片新叶护着,像藏了颗绿珍珠。沈清辞想起母亲手札里的画:画中父亲用红笔圈着株青藤,旁边写“霜融三日,藤生苞,灵脉气足之兆”。她忍不住笑,指尖悬在苞上不敢碰,“定是昨日的霜水喂得好。”
往镇魂泉去的石板路,残霜化得只剩些水痕,踩上去湿漉漉的。泉眼的青光比昨日亮了些,水面的白汽散了,能看见水底的石子上覆着层极薄的绿苔,是灵脉气催出来的新色。墨无殇弯腰舀了勺泉水,递到苏烬嘴边:“尝尝,比昨日甜。”
小家伙咂着嘴咽下去,眼睛瞪得溜圆:“像加了蜜!比清辞姐姐拌的萝卜还甜!”沈清辞也尝了口,泉水里果然带着点淡甘,顺着喉咙往下淌,暖得像喝了口热粥,想来是霜化后,灵脉的气更畅了。
路过老银杏时,树洞里的小雀扑棱棱飞出来,落在枝桠上,歪头看着他们。苏烬从兜里掏出块昨日剩下的霜萝卜,踮着脚往树上递:“给你吃!脆的!”雀儿啄了啄他的指尖,衔着萝卜块飞回树洞,稻草窝里顿时传来“咯吱”的轻响。
“父亲说,雀儿通灵性,肯留下来,是认了这谷做家。”沈清辞望着树洞笑,忽然发现树干上有处浅刻,像是被指甲划的——凑近了看,竟是两个小字:“阿辞”,旁边还有个歪歪扭扭的“烬”,想来是小时候父亲陪她刻的,被岁月磨得快看不见了,倒被昨日的霜气衬得清晰了些。
回到屋时,日头已爬过墙头。沈清辞去翻父亲的旧木箱,想找块布给青藤的苞挡挡风,却在箱底摸到个硬纸包,拆开一看,是包晒干的桂花,花瓣金黄金黄的,带着陈年老香。包纸上写着:“阿婉爱喝桂花茶,霜后晴日煎,最暖脾胃。”
“是母亲的桂花!”她找出个粗陶壶,往壶里抓了把桂花,又兑了些镇魂泉的温水,坐在暖炉边慢慢煎。茶香漫出来时,苏烬正趴在桌边描青藤的苞,墨无殇帮他扶着纸,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挤在一块儿的画。
“父亲的账本里记着,”沈清辞往茶里兑了点蜂蜜,“桂花要在霜前收,晒足七七四十九日,煎出来的茶才不涩。”苏烬捧着自己的小茶杯,小口抿着,桂花的香混着蜜的甜,暖得他直缩脖子:“像把小太阳喝进肚子里了!”
午后的阳光更暖了。三人搬了竹凳坐在银杏苗边,看青藤的苞在日头下慢慢鼓。墨无殇从灶房端来盆温水,蘸了布巾给银杏苗擦叶——叶上的泥痕被擦去,新绿亮得像上了层釉。苏烬也学着擦伴生草“小雾”,小手笨笨的,倒把草叶擦得更水灵了。
擦到土堆边时,布巾忽然勾到点东西——是截细麻绳,从土里露出来寸许。沈清辞心里一动,小心地往外拽,竟拽出个小布包,包着块巴掌大的木牌,牌上刻着株青藤,藤下写着“与阿婉共植,盼来年花发”,是父亲的字,墨迹被岁月浸得发深,却透着股软意。
“是父亲刻的!”沈清辞指尖抚过木牌,牌背还留着点湿土,想来是昨日霜水渗下去,把它泡得松了,才露了头。墨无殇接过木牌,放在阳光下晒,牌上的青藤纹路在光里愈发清晰,竟与土里钻的青藤像一个模子刻的,“定是当年和你母亲种这藤时埋的。”
苏烬把木牌捧在手里,像捧着块宝贝:“会开花吗?像后山的野菊那样?”沈清辞想起母亲手札里的话:“青藤遇暖则花,花如碎星,映泉而亮”,便笑着点头:“等再晴几日,定能开。”
傍晚的风带着点暖,吹得银杏叶沙沙响。埋玉牌的土堆上,那圈湿痕又大了些,隐约能看见土里泛着浅绿的光,像有团暖雾在底下滚。青藤的苞比午时鼓了些,绿得发亮,伴生草“小雾”也冒出片新叶,尖尖的,像在追着藤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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