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风,终于吹到了滨城,带着一股涤荡污浊的清新气息。
市委书记的雷霆震怒,通过层层传导,变成了具体而微的行动指令。区税务局稽查科撤走的第二天,厂财务科就接到了银行信贷部主任亲自打来的电话,语气热情得近乎谄媚。
“陈会计啊!哎呀呀,之前那都是误会,纯属误会!你们红星厂可是咱们市里的明星企业,重点扶持对象!之前那笔流动资金贷款,我们行里特事特批,已经走绿色通道了,最快明天就能到账!利息嘛,就按最低档的来!”
陈静握着话筒,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回了句:“谢谢王主任,麻烦你们了。”
挂了电话,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几个月的憋闷全都吐出去。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厂区里来来往往、步履匆忙却面带喜色的工人们,嘴角终于忍不住微微翘起。天,是真的亮了。
但林凡的办公室里,气氛却远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轻松。
“厂长,这是最新的订单汇总。”供销科长老孙拿着一叠厚厚的单据,脸上又是喜又是忧,“光是这两天,之前断联的老客户回来了七八家,新咨询的电话更是没停过!都是冲着咱们的自动化单元来的!初步意向订单加起来,起码需要……三十套!”
“三十套?”宋卫国刚灌进嘴里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我的老天爷!咱们现在连一套量产版的影子还没摸全呢!老王那边带着人没日没夜地干,也才刚把图纸彻底细化完!”
林凡接过订单汇总,快速翻看着,眉头微微蹙起。订单来得又急又猛,这在他的预料之中,省里的肯定、市里的支持、媒体的报道,叠加效应正在显现。但产能,成了眼下最致命的瓶颈。
“卫国哥,王师傅那边,量产工艺卡制定得怎么样了?”林凡抬头问道。
“差不多了,关键工序的工装夹具都在同步加工。”宋卫国抹了把嘴,“但问题是人!熟练工不够!组装这玩意儿,不是光有力气就行的,得懂点原理,手还得稳当。咱们厂里满打满算,能立刻上手的老钳工、老电工,加起来不到二十个!就这,还是把几个快退休的老师傅都算上了。”
“培训呢?”林凡追问,“之前不是让你挑一批年轻、脑子活、有文化基础的工人组建预备队吗?”
“挑是挑了,十几个小伙子,积极性都没问题。”宋卫国苦笑,“可这玩意儿不是看两眼就能会的,得练!没一两个月功夫,独立顶岗根本不可能。可客户等不了啊!好几个都说了,一个月内见不到货,就要考虑别的选择了。”
会议室里一时沉默下来。幸福的烦恼也是烦恼,而且搞不好,就能把刚出现的幸福给毁了。
陈静敲了敲桌子,开口道:“厂长,资金压力也很大。贷款虽然下来了,但我们要采购大批量的标准件、电机、控制元件,还要扩建生产线,这都是真金白银。按照目前的订单预期,我们的现金流会非常紧张。”
林凡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张巨大的厂区平面图前,目光落在了家属区旁边那块标注为“规划工业用地”的空地区域。
“问题一个个解决。”林凡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首先,是人的问题。卫国哥,你立刻做两件事:第一,把现有的所有技术骨干,包括王师傅他们,打散分成三个组,每个组带五个预备队员,采用‘师父带徒弟’的模式,边生产边培训!告诉他们,带出一个能独立顶岗的,厂里额外奖励五百块!第二,放开招工!不要局限在滨城,去邻市的技校、劳务市场招!待遇可以比市面平均水平高两成,但要严格考核,宁缺毋滥!”
“五百块?”宋卫国眼睛一亮,“这敢情好!那帮老家伙肯定抢着带徒弟!招工的事我马上安排人去办!”
“其次,是资金和场地。”林凡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块空地上,“静姐,你配合卫国哥,立刻做一份详细的扩建方案和资金预算,包括新车间建设、设备采购、人员安置所有费用。然后,你亲自去一趟市规划和国土局,拿着李为民主任的尚方宝剑,尽快把这块地的用地手续跑下来!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把新车间建起来!”
“明白!”陈静立刻点头,眼中闪烁着斗志。
“至于订单……”林凡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老孙,你负责跟所有客户沟通,坦诚告知我们目前的情况。可以把订单分为两批,第一批,十五套,我们承诺两个月内交付;第二批,根据我们产能提升情况再定交付时间。愿意等的,我们在价格上给予一定优惠。不愿意等的……也不强求。”
孙科长有些犹豫:“厂长,这……会不会把客户吓跑啊?”
“诚实,有时候就是最好的策略。”林凡淡淡道,“把我们的困难和我们正在做的努力如实相告,反而能赢得客户的信任和尊重。总比到时候交不出货,毁了信誉强。我们要做的是长期生意,不是一锤子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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