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振川岭主寨在血与火中苦苦支撑时,百里之外的永丰滩,却是另一番景象。咸腥的海风取代了硝烟,鸥鸟的鸣叫压过了战鼓,但一种同样紧绷的临战气氛,弥漫在这片新兴的海港上空。
永丰滩已非昔日那个简陋的盐场兼渔港。在冯七的规划和登莱海商的支持下,这里已初具军港雏形。一道新筑的石堤伸入海中,如同臂膀,护卫着港内停泊的船只。最大的几艘,是购自登州陈家的两艘四百料海沧船和一艘六百料的大福船,它们经过工匠营的改造,船体加固,艏艉加装了简易的炮位。此外,还有二十余艘大小不等的哨船、渔船,此刻都悬挂起了簇新的“振”字水师旗。
水手和士兵们正在紧张地进行操练。有的在甲板上练习操帆、舵术,口号声在海风中传得很远;有的在岸边的靶场,对着海中的浮靶进行火铳和弓箭射击;更有一些精悍的士卒,在冰冷的海水中进行泅渡和登船突袭演练。
统领这支初生水师的,是原跳荡营哨官、现水师营统领周破浪。他年约三旬,面色黝黑,原是个精通水性的辽东海边子弟,因缘际会投了振川营,在黑松岭血战中负伤,愈后被陈伍慧眼识珠,委以组建水师的重任。他此刻正站在福船高高的尾楼上,眉头紧锁,看着手中一封由张猛小队拼死送来的、染着血污的羊皮信。
信是陈伍亲笔,字迹因虚弱而略显潦草,但意思清晰无比:主寨危殆,亟需水师出击,袭扰敌后,牵制敌军,为寨中争取喘息之机。
“营官……”周破浪喃喃道,将信紧紧攥在手中,骨节发白。他深知,以水师营这点家底,去挑战控制着漫长海岸线的后金势力,无异于以卵击石。但主寨危在旦夕,营官重伤中仍心系全局,他岂能畏缩不前?
“传令各船船长、哨官,即刻来旗舰议事!”周破浪转身,声音斩钉截铁,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半个时辰后,简陋的船长室内,油灯摇曳。周破浪将形势和命令告知众人,室内一片沉寂。这些船长和哨官,有原登州水师的老兵,有受招安的海盗头目,也有振川营的陆战老弟兄,此刻都面色凝重。
“周统领,不是弟兄们怕死,”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原海盗船长瓮声瓮气地开口,“咱们这点船,打打海盗还行,去捅鞑子的屁股,怕是肉包子打狗啊!”
“李老大说得是,”周破浪没有斥责,反而平静地点头,“硬拼是死路。但营官要的不是我们拼命,是要我们像水蚊子一样,叮他一口,让他疼,让他痒,让他不得不分心防备!”他指着海图,“我们的目标,不是他们的战船,是他们的粮船、辎重船,是他们在沿海设立的临时码头和补给点!打了就跑,让他们寝食难安!”
他目光扫过众人:“更何况,张猛兄弟还带来了登州陈家的一条货船,装满了粮食和火药,就在外海等着接应。我们出击,也是为把这批救命物资的行动掩护过去!干成了,就是大功一件!”
利益与风险并存,忠诚与使命交织,最终,求战之心压过了恐惧。
“干他娘的!”
“听周统领的!”
众人纷纷表态。
“好!”周破浪一拳砸在海图上,“各船检查武备,补充给养,明日拂晓,扬帆出击!”
翌日,天刚蒙蒙亮,永丰滩港内响起一片升帆起锚的号子声。以福船为旗舰,两艘海沧船为骨干,十余艘哨船为羽翼的小型舰队,乘着退潮的海流,悄然驶出港湾,消失在晨雾弥漫的海面上。
周破浪的策略极为谨慎。他避开可能遇到后金主力舰队的深水航道,指挥舰队紧贴海岸线,利用复杂的岛屿、礁石和岸形作为掩护,昼伏夜出,悄无声息地向北机动。
三日后,机会终于出现。斥候哨船回报,在一处僻静的海湾,发现了一支由五艘平底沙船组成的运输队,正满载粮草,在一艘改装过的老旧战船护卫下,缓缓驶向辽河口方向,显然是给围攻振川岭的后金大军运送补给的。
“目标出现!各船准备战斗!”周破浪眼中寒光一闪。
水师营舰队如同潜伏的猎豹,从岛屿背后猛然杀出!福船和海沧船抢占上风位,船身侧舷的炮窗打开,露出黑黝黝的炮口。哨船则如同灵活的猎犬,快速包抄,切断敌船退路。
“开炮!”
轰!轰!轰!
炮弹呼啸着砸向那艘护卫战船和笨重的沙船。护卫船试图还击,但火力薄弱,很快就被集中火力打瘫在水面上,燃起大火。运输船上的后金兵和船工惊慌失措,几乎没做什么像样的抵抗。
水师营的士兵们娴熟地靠帮跳船,迅速控制了几艘沙船。周破浪下令,将船上大部分粮食搬上自己的船只,带不走的,连同空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十几里外都清晰可见。
“撤!快撤!”任务完成,周破浪毫不恋战,立即下令舰队转向,借着风势,迅速脱离战场,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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