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川营秘密盐场与矿场的存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至各方势力。陈伍采取的“主动试探、谨慎交易”策略，虽暂时掌控了主动权，却也加速了各方反应的到来。短短半月间，数道暗流汹涌而至，振川营这棵新生的树苗，迎来了立营以来最复杂的风雨考验。
登州陈氏对振川营提供的盐铁样品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热情。其少主陈立仁竟亲自乘船，冒险沿隐秘水道至永丰滩外海，要求与“主事人”面谈。灰鸢亲自化装接触，对方开门见山，不仅承诺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大量提供硫磺、硝石，更暗示其家族在登莱官场根基深厚，可为振川营提供“庇护”，甚至协助打通与江南的贸易通道，条件是由陈氏独家代理振川营的盐铁外销。
“独家代理？”陈伍听完灰鸢汇报，冷笑一声，“胃口不小。这是想用一根锁链，轻轻巧巧地拴住我们，将我们变成他陈家的私产。” 他指示灰鸢：“虚与委蛇，可以谈，但独家代理绝无可能。告诉他，我们可以优先供应，价格也可优惠，但我们必须保留与其他渠道交易的权利。另外，探探他的底，看他所谓的‘官场根基’到底有多深，能否影响到即将到任的蓟辽总督。”
几乎同时，莱州广源号的东主派来的心腹管家也到了，条件更为直接：愿以高价包销全部盐铁，但要求振川营必须协助其打击竞争对手登州陈氏在辽东半岛的走私线路。广源号背景复杂，据传与山东本地的豪强乃至部分卫所军官关系密切，其提议充满了火药味。
“这是想驱虎吞狼，让我们替他火中取栗。”周老爹捻须叹息，“两家海商，一家想吞并，一家想利用，皆非善类。”
陈伍沉吟道：“两家都不能完全答应，但也都不能得罪死。告诉广源号，我们初来乍到，不愿卷入地方纷争。盐铁可以卖给他们，但量不会大，价要高。我们要在两头猛虎之间，走好钢丝。”
灰鸢麾下最得力的暗哨“夜枭”，在追踪那艘神秘鸟船时，意外发现其与一股约两百人、装备混杂但行动迅捷的武装人员在辽东半岛一处荒僻海岸秘密接触。这股武装人员随即化整为零，消失在内陆方向，其目标，隐隐指向黑松岭矿区。
“是海盗？还是某个地方豪强的私兵？亦或是……”灰鸢的汇报带着不确定性，“他们的装备虽杂，但进退颇有章法，不似乌合之众。那鸟船背景依旧成谜，但与其接触的这股武力，威胁更大。”
几乎同时，李铁柱布置在黑松岭外围的暗哨捕获了一名形迹可疑的“采药人”，从其身上搜出了绘制粗略的矿区周边地形图，以及一枚刻有奇异鹰隼图案的铜牌。经过连夜审讯，此人熬刑不过，招认是受昌平州一名退职的守备军官指派，前来探查“山中匪类聚众开矿”之事。
“昌平州的旧军官？”陈伍眉头紧锁。孙知州与监军太监内斗正酣，居然还有人有心思惦记这穷山沟里的矿？是个人行为，还是代表了昌平州某种势力的暗中觊觎？
一直按兵不动的曹文诏大营，突然派出一支五百人的队伍，以“清剿流窜马匪”为名，向黑风隘方向运动，虽未越界，但其兵锋直指振川营控制区边缘，威慑意味十足。几乎同一时间，曹文诏的使者王朴再次到来，这次的态度却强硬了许多。
“陈首领，”王朴面无表情地传达着曹文诏的口信，“将军有令，辽东之地，凡有盐铁之利，皆属朝廷。尔等私开矿盐，已犯国法。将军体恤尔等或为生计所迫，特网开一面。只要尔等愿将所产盐铁，悉数交由我军中平价收购，并接受我军派遣官员监理产销，此前种种，均可既往不咎。否则，大军旦夕可至，玉石俱焚！”
赤裸裸的武力威胁与利益勒索！曹文诏终于图穷匕见，不仅要夺利，更要派人监管，试图从经济命脉上控制振川营。
一时间，登州陈氏的糖衣炮弹、莱州广源号的借刀杀人、神秘武装的暗中窥伺、昌平州旧军官的私下探查、以及曹文诏大军压境的明面威胁，五股力量从不同方向绞杀而来。振川营核心层面临立营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议事堂内，灯火通明，气氛压抑。李铁柱怒目圆睁，主张先打掉曹文诏的嚣张气焰；周老爹忧心忡忡，建议暂避锋芒，设法与曹文诏周旋；冯七则担心矿场盐场的安全；灰鸢忙于整合各方情报，判断主要威胁来源。
陈伍静听良久，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那五个方向的压力点，目光最终定格在代表曹文诏大军的标记上。
“群狼环伺，皆因我辈露出肥肉。”陈伍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曹文诏此举，是试探，也是最后通牒。若退让，他将得寸进尺，我等将永无宁日。若强硬对抗，则正中其他几家下怀，他们乐见我们与曹文诏两败俱伤。”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所以，我们不能退，也不能简单地硬拼。我们要打，但要打在七寸上！曹文诏最大的软肋是什么？是粮草不继，是师出无名，是后方不稳！”
一个大胆甚至冒险的计划在陈伍脑中迅速成型。
“灰鸢，立刻动用一切力量，散播消息：就说昌平州官员与登莱海商勾结，欲将辽东盐铁私售牟利，中饱私囊，故而对曹将军剿匪所需粮草百般拖延。再散播，就说后金细作已混入昌平州，意图不轨！”
“铁柱，你亲自去黑风隘，对曹文诏的那支前锋做出强硬姿态，增兵示警，但绝不先动手。要让他们感到压力，但又抓不到我们开衅的把柄。”
“周老爹，暂停与所有海商的明面交易。盐铁产出，全部转入地下秘藏。”
“冯七，加快我交代你的那件‘秘密武器’的研制，关键时刻或有大用。”
最后，陈伍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要亲自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绕过昌平州，直送北京！这封信，不送给兵部，也不送给内阁，要送给……那位与孙知州不和的监军太监，王之心！”
众人闻言皆惊。陈伍这是要行险棋，将水彻底搅浑，利用朝廷内部的矛盾来制衡曹文诏！
“诸位，”陈伍环视堂下，“群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自己先乱了阵脚。只要我们内部铁板一块，找准时机，未必不能在这乱局中，杀出一条血路！记住，真正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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