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诏的关宁军在后撤十里扎营后，陷入了诡异的停滞。每日依旧派出斥候探查，但规模小了许多，更像是例行公事，大军再无向前推进的迹象。昌平州方面的粮草供应时断时续，数量也远远不够，营中怨气日渐积累。曹文诏连续向北京和昌平州发去措辞愈发激烈的公文，但都如同石沉大海。
振川岭这边，陈伍并未因暂时的平静而放松警惕。他深知，朝堂上的博弈远未结束，曹文诏这样的悍将绝不会轻易放弃。更重要的是，他始终惦记着北方的威胁。
“后金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陈伍再次向灰鸢问出这个问题时，语气比之前更加凝重。
灰鸢的神色也带着一丝不解和警惕：“营官，正要向您禀报。很奇怪，根据我们在辽东的暗桩传回的消息，以及那些与女真部落有零星贸易的猎户所言，近期后金方面异常安静。皇太极称帝后，似乎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整合内部、完善制度上，对外的军事行动，特别是对我们这个方向，几乎没有。”
“几乎没有？”陈伍走到地图前，手指点着后金控制区与振川岭之间的区域，“这不合常理。我们在这里发展，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以皇太极的眼光，会坐视我们壮大？”
“确实反常。”灰鸢点头，“但也有零星消息称，后金内部对是否西进还是先巩固辽东、清扫周边存在分歧。另外，有未经证实的流言说，后金一支精锐的小股部队，大约百人左右，在半月前秘密离开了赫图阿拉，去向不明。”
“百人精锐？去向不明？”陈伍眉头紧锁，“这点人马，不足以发动一场像样的进攻。是去执行特殊任务？还是……冲我们来的？”
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萦绕在陈伍心头。关宁军大兵压境虽是明面上的威胁，但后金这种隐藏在暗处的沉默，反而更让人不安。他吩咐灰鸢：“加派双倍人手，向北、向东扩大侦查范围，特别是那些山间小道、人迹罕至的河谷，绝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我总觉得，有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
就在陈伍加强北面戒备的同时，黑风隘方向的李铁柱传来了新的消息。并非关于关宁军，而是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营官，俺手下的哨探在隘口西北二十里的野狼峪，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踪迹。”李铁柱派回来的信使禀报道，“不是大队人马，像是小股精锐留下的。马蹄印很新，但马蹄铁的形状和咱们大明常用的不一样，更窄，印痕更深。还在溪边发现了临时歇脚的痕迹，埋锅造饭的余烬处理得很干净，几乎看不出痕迹，但咱们的老哨探在灰堆里扒拉出一点没烧完的骨头，是羊骨头，附近猎户很少养羊。”
羊骨头？特殊的马蹄铁？训练有素的痕迹处理？陈伍的心猛地一沉。这风格，不像明军，更不像流寇或马匪。
“还有别的发现吗？”陈伍急问。
“有，”信使道，“在发现踪迹不远处的树林里，找到了一小片被挂下来的黑色布条，质地很结实，像是……像是之前韩奎队长描述的，那些袭击我们的黑袍人穿的料子！”
黑袍人！后金精锐！
线索瞬间串联起来。那支秘密离开赫图阿拉的百人后金精锐，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振川营！他们没有走大路，而是凭借其精锐的山地行军能力，悄无声息地渗透了进来，甚至可能与一直阴魂不散的黑袍人势力有关联！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暗杀？破坏？还是侦察？
“立刻传令李铁柱！”陈伍当机立断，“野狼峪的踪迹方向是哪里？”
“看方向，是朝着我们振川岭主峰这边来的，但绕开了主要通道，走的都是最难走的山路。”
“果然如此！”陈伍眼中寒光一闪，“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我，或者是工匠营、粮仓等要害之地！铁柱部继续监视关宁军动向，但抽调最擅长山地追踪和潜行的一半人手，由他亲自带领，沿着踪迹给俺追！记住，是追踪和监视，没有绝对把握，不准动手！我要知道这帮人到底藏在哪儿，想干什么！”
“灰鸢！”
“在！”
“动员所有内卫和暗哨，营内加强戒备，特别是核心区域，外松内紧！对所有陌生面孔，哪怕是投奔来的流民，都要严加盘查。通知周老爹，粮仓、军械库、工匠营加派双岗，暗哨布置要密！”
“是！”
“冯七！”
“属下在！”
“工匠营立刻进入警戒状态，关键工匠和图纸、样品做好转移准备。你带人检查所有防御设施，尤其是针对小股精锐偷袭的陷阱和警报装置。”
“明白！”
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整个振川营如同一个被惊动的蜂巢，虽然表面依旧维持着日常的运转，但内部已然绷紧。普通的屯田户和士卒或许还未察觉，但核心层的将领和负责警戒的人员都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陈伍坐镇议事堂，手指在地图上野狼峪到振川岭的路径上缓缓移动。后金这支精锐小队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原本，他的全部精力都用在应对关宁军和朝廷的博弈上，试图在这夹缝中求生存、图发展。可现在，真正的恶狼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家门口。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陈伍喃喃自语，嘴角泛起一丝冷意，“曹文诏，你我都被人当成了棋子。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现在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是立刻将后金精锐潜入的消息透露给近在咫尺的曹文诏？利用明军去对付这支后金小队？但这很可能暴露振川营的侦查能力，甚至可能让曹文诏将计就计，借剿灭后金小队之名强行进入振川岭。还是由自己单独应对？这样可以完全掌控局面，但风险极大，一旦处理不好，可能同时得罪死大明和后金两大势力。
时间紧迫，那支隐藏在山林中的毒蛇，不知何时就会暴起伤人。
“报告！”一名灰鸢手下的暗哨急匆匆闯入，“营官，我们在后山鹰嘴崖下的秘密水源地附近，发现了可疑的脚印，与李头儿在野狼峪发现的马蹄印配套！对方可能已经潜入到我们核心区域外围了！”
危机，已然迫在眉睫。
陈伍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传令下去，按第三号应急方案执行。另外，给曹文诏大营……送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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