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前最浓重的黑暗笼罩着野猪岭,黑虎营主寨在连绵战火中已残破不堪。寨墙多处坍塌,以土木石块勉强填充,墙外敌尸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糊的气味。哨兵们强撑着疲惫的身躯,警惕地注视着“座山雕”军营方向的动静,那里灯火通明,人马喧嚣,总攻的征兆已再明显不过。
陈伍彻夜未眠,肩头伤口的刺痛远不及内心的沉重。他巡视着这片伤痕累累的根据地,目光扫过以石头垒砌、浇水冻成的坚固工事,扫过墙后堆积的滚木垒石,最后落在那些倚着墙根和衣而眠的士卒脸上。他们中有追随他已久的老兄弟,有赵振川带来的溃兵,有周老爹的疍民子弟,此刻皆满面尘灰,伤痕累累,却仍紧握着兵器。
“营官,”李铁柱快步走来,声音沙哑,“弟兄们都准备好了。能拿得动刀枪的,连轻伤的算在内,还有六百七十三人。箭矢还剩不到三万支,滚木垒石勉强够用。”这位憨直的汉子眼窝深陷,甲胄上满是刀箭痕迹。
陈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走向寨中空地,那里已聚集了所有能站立的人。火光下,一张张面孔望向他,眼神复杂——有对死亡的恐惧,有对未来的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陈伍登上一个临时垒起的土台,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寒风卷起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弟兄们!”他的声音并不特别洪亮,却清晰地穿透黎明的寒意,压下了风的呼啸,“天,快亮了。‘座山雕’的最后一次进攻,也快来了。”
台下寂静无声,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我们守了半个月,打退了敌人无数次进攻。刘彪叛乱了,我们平定了。寨墙破了,我们堵上了。很多人死了,我们还在!”陈伍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有人问我,还能守多久?我说,能守到死!”
他停顿片刻,让每一个字都砸进人们心里。
“我们身后是什么?”陈伍伸手指向主寨后方,那里隐约传来老弱妇孺的低语,“是你们的父母妻儿!是周老爹、赵先生他们苦心经营的这点基业!是我们黑虎营几千人在这乱世中,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能勉强喘口气的家!”
“我们没有退路!”他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刀锋,冰冷而锐利,“投降?‘座山雕’的凶残,官军的反复,你们比我更清楚!投降只有死路一条,而且会死得毫无尊严!逃跑?这茫茫乱世,我们能逃到哪里去?离开了这野猪岭,我们不过是任人宰割的流民!”
“所以,我们退无可退?!”陈伍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吼道,“我们的身后就是家园,就是最后的立足之地!丢了这里,我们失去的不仅是地盘,更是活下去的希望!今天,我们不是为了哪一个人打仗,是为了我们每一个人,为了我们能继续活下去的权利而战!”
他的目光扫过李铁柱、周老爹、灰鸢,扫过每一张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
“我知道,大家都很累,很怕。我也累,也怕。但怕没有用!敌人不会因为我们害怕就心慈手软!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手里的刀,挺直我们的脊梁,告诉那些想让我们死的人——”
“野猪岭,就是你们的坟场!黑虎营,就是啃不动的硬骨头!?”
怒吼声在群山间回荡,仿佛激起了隐隐回声。台下原本沉寂的人群,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亮了起来,恐惧渐渐被一种更炽热的情绪取代。李铁柱率先举起拳头,嘶声呐喊:“死战!死战!”
“死战!死战!”呐喊声起初杂乱,很快便汇成一股洪流,震动着脚下的土地。就连重伤员也挣扎着抬起头,挥舞着拳头。
激昂的情绪稍缓,陈伍立刻转入实质部署。他深知,仅凭血气之勇无法赢得这场决战。
“李铁柱!”
“末将在!”
“你率主力二百人,防守东北角破损寨墙,那是敌军主攻方向!我给你最好的盾牌和长兵。”
“得令!”
“周老爹!”
“老朽在!”
“你率领疍民子弟和所有善射者,共一百五十人,分散寨墙各段,专射敌军头目和攀城之士!”
“明白!”
“灰鸢!”
“属下在!”
“你的亲兵队和所有机动兵力,共一百人,作为总预备队!哪里危急,就扑向哪里!”
“是!”
“冯七!”
“营官!”冯七从人群后挤过来,身上还带着火药和铁锈的味道。
“你带工匠营和所有还能动的轻伤员,全力保障器械,尤其是火器!同时,组织妇孺往后方岩洞转移物资,万一寨破……也有个退路。”陈伍的声音低沉下去,但随即又扬起,“但我不希望用到那条退路!”
命令清晰果断,让众人找到了主心骨。队伍迅速按照指令调动起来,效率惊人。没有人喧哗,只有脚步声、兵甲碰撞声和压低的口令声,一种大战前的肃杀气氛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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