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冬夜的寒气，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冰绸，无孔不入地缠绕着陈伍残破的身躯。他蜷缩在一条名为“拴马巷”的死胡同最深处，一堆散发着霉烂气味的草料垛后，每一次压抑的喘息都带出稀薄的白雾，在清冷的月光下迅速消散。
伤口在严寒中早已麻木，唯有左臂毒伤处传来一阵阵蚀骨的酸胀和灼热，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他从怀中摸出那硬邦邦的杂面饼，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牙齿艰难地啃咬着，混着吞咽下的积雪，聊以果腹。
脑海中，鹞鹰绝笔上那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再次浮现——“…若至京师，万急时，可往金台坊石板胡同，寻一‘永昌’车马店，暗语：‘有辽东老山参，要赶在腊月前送到通州码头’。切记，非万不得已，不可用！”
金台坊…石板胡同…永昌车马店…
这名字与那指向西直门外“金台”的惊天密图仅一字之差，是巧合？还是鹞鹰留下的另一重暗示？这“永昌”车马店，是锦衣卫的暗桩？还是“乌台”的另一处陷阱？
他没有选择。伤势和追兵不容他慢慢探查。这已是鹞鹰留下的、唯一的、明确的联络点。
必须去！也必须赌！
他将最后一点饼渣塞入口中，挣扎着站起，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一步步挪出死巷。夜色已深，街上行人稀疏，只有更夫梆子单调的回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官兵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更添几分肃杀。
他压低那顶捡来的破旧毡帽，将半张脸埋入竖起的衣领，借助建筑物的阴影，向着记忆中西城金台坊的方向蹒跚而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左腿的伤口不断渗出粘稠的液体，与单薄的裤腿冻结在一起。
京师的道路远比想象中复杂，坊巷交错，即便有模糊的记忆指引，他也数次迷失在看似相同的胡同里。就在他几乎力竭，靠在一处门廊下喘息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吆喝声从主干道方向传来！
“让开！净街！速速回避！”
陈伍心头一凛，猛地缩身藏入门廊更深的阴影中。只见一队盔明甲亮、打着灯笼的骑兵护着一顶青呢小轿，疾驰而过，方向竟是皇城！这么晚了，还有官员匆忙入宫？是边关急报？还是…朝中又生变故？
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这京师的漩涡，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急。
待那队人马远去，他才重新出来，又摸索了将近半个时辰，身上最后一丝热气几乎散尽，终于找到了那条偏僻的“石板胡同”。胡同狭窄幽深，地面坑洼不平，两侧皆是高耸的院墙和紧闭的户门，唯有尽头一点昏黄的灯笼光芒，映照着一块老旧褪色的招牌——“永昌车马店”。
店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马匹不安的蹄声和伙计含糊的嘟囔。
陈伍在胡同口阴影里观察了良久，确认四周并无异常埋伏，才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榨出最后的气力，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平稳一些，走向那点昏光。
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马粪、草料、汗臭和劣质烟草的气味扑面而来。店面不大，一盏油灯挂在柱子上，光线昏暗。一个穿着油腻棉袄的伙计正靠在柜台后打盹，听到门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
“住店还是雇车？”伙计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没什么热情。
陈伍走到柜台前，压低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有辽东老山参，要赶在腊月前送到通州码头。”
那伙计打盹的神情瞬间凝固，眼皮猛地抬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迅速打量了陈伍一眼——看到他破烂的衣衫、苍白的脸色、以及那无法完全掩饰的狼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伙计脸上的懒散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的平静，但眼神深处的警惕却提升到了极点。他不动声色地朝后院方向瞥了一眼，然后才慢吞吞道：“腊月前？通州码头最近查得严，货不好送啊。什么成色的参？”
“关外的野山参，年份足，就是…路上受了点潮。”陈伍按照鹞鹰提示的暗语顺序回答，心已提到了嗓子眼。
伙计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评估着什么，最终点了点头：“成，先进来瞧瞧货吧。后院说话。”他推开柜台侧面的小门，示意陈伍跟他进去。
陈伍心中稍定，紧随其后。穿过一条短窄的通道，来到一个更小的院落，院里拴着几匹马，角落里堆着车架杂物。伙计走到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有节奏地敲了三长两短。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身材精干、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汉子出现在门后，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陈伍，一只手看似随意地背在身后。
“掌柜的，这位客官有批辽东参，急着送通州码头。”伙计低声说了一句，便退到一旁，隐隐封住了陈伍的退路。
那被称作“掌柜”的中年汉子上下打量着陈伍，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剥开他所有的伪装：“参在哪？受了多重的潮？”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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