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宁贡院几百年来,最奇怪的一天。
往日里,这里是肃穆的圣地。大门一关,里面除了翻动试卷的纸张声,偶尔几声咳嗽,还有就是考生们为了缓解紧张而发出的叹息声。
那是一种压抑的、近乎宗教般的安静。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贡院里很吵。
真的很吵。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一阵阵清脆的撞击声,像是一场停不下来的急雨,从一个个狭窄的号舍里传出来,汇聚在一起,震得贡院门口那两棵老槐树上的知了都不敢叫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全城的账房先生在开大会。
没错,那是算盘的声音。
今天是恩科的第一场大考——【算学与律法】。
按照赵桓定的新规矩,允许考生自带算盘入场。
这可苦了那些平时只读圣贤书的旧儒生。
号舍甲字三号。
坐着的是一位来自苏州的秀才,姓刘,叫刘斯文。这名字起得很有水平,人也长得斯斯文文。他爹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私塾先生,从小就教他怎么写破题,怎么对对子。
刘斯文看着面前这张试卷,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被人要把浆煳掏出来一样。
往年的第一场,考的都是截搭题。比如从《论语》里这句的前半段,接上《孟子》里那句的后半段,让你破题做文章。
那是他最擅长的。
可现在,摊在他面前的试卷上,赫然写着这么一道题:
【假设一县有上田一万五千亩,每亩夏税二斗三升;中田八千亩,每亩夏税一斗八升;下田一万二千亩,每亩夏税一斗二升。今因水患,上田折损三成,中田折损五成,下田绝收。问:该县实收夏税几何?若知县上报亏空五千石,是否存在贪墨?若有,贪墨几何?】
刘斯文握着毛笔的手在发抖。
那一滴墨汁顺着饱满的笔尖慢慢聚拢,最后“啪嗒”一声,滴在了那张洁白的宣纸上,晕染开一大片。
完了。
全完了。
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二斗三升?三成五成?
刘斯文平时花钱连找零都要小厮去算,这几万亩地的账,他就算是用手指头加脚指头,也算不明白啊!
他试图按照以前的套路,先写一段排比句,赞美一下皇帝仁慈,感叹一下水患无情,以此来蒙混过关。
但他刚写了个开头“圣天子垂拱而治......”,就听到隔壁号舍传来了一阵极其欢快、极其顺畅、极其令人绝望的算盘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那是隔壁的李得财。
这名字就很俗。
李得财家里是江宁城外开粮铺的。他从小就在柜台后面长大,那把被他那胖手摸得油光铮亮的红木算盘,比他亲爹还亲。
这题?
在李得财眼里,这哪是考题啊,这就是这送分题啊!
这不是跟他平时在铺子里给爹算这一季度赚了多少钱一样吗?就是数字大了一点而已。
李得财左手翻着试卷,右手五指如飞。哪怕是在这狭窄逼仄的号舍里,他那动作也行云流水,充满了一种……专业的美感。
“上田一万五,折三成也就是剩七成,七成就是一万零五百......”
“中田八千,折五成剩四千......”
“下田绝收,那是零。”
李得财嘴里念念有词,手底下珠玉乱跳。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有了结果。
然后,他并没有急着那结果写上去。
这小子精得很。
他看着题目后半段那个“知县上报亏空五千石”,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亏空?
这分明是做假账!
李得财拿起笔,虽然那字写得像鸡爪子刨的一样难看,但内容却是一针见血:
【回考官老爷:该县实收应为......石。那知县上报亏空五千石,纯属扯模!按照常例,这知县肯定是把折损的部分往多了报,把实收的部分往少了算,中间这差额,就是进了他自己的腰包!还有那火耗没算进去,要是加上火耗,他贪得更多!】
李得财写完,满意地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这种猫腻,他在自家粮铺见得多了。以前是官府来收税的时候坑他家,现在终于轮到他来扒官府的皮了。
爽!
真爽!
李得财这边爽了,隔壁的刘斯文却快崩溃了。
那此起彼伏的算盘声,就像是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抽在他的脸上,嘲笑着他的无能。
他把笔一摔,抱头痛哭。
“有辱斯文!这哪里是考状元,这分明是招掌柜的!”
......
不同于刘斯文的绝望,考场另一头的【律法】考区,也是别有一番景象。
这里没有算盘声,但也没什么读书声。
这里坐着的,大多是些年纪稍大、面相有些世故的中年人。有的是衙门里的老公门,有的是帮人写状纸的讼棍。
题目是两个以前在刑部大牢干了一辈子的老推官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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