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暴雨如天河倒悬,村东那座青石小桥终究没能撑住。
桥面塌了半截,断口狰狞,浊水裹着枯枝败叶翻涌而过,像一条溃烂的伤口横在村口。
夜粥郎改道了。
他挑着双瓮绕行山坳,踩着湿滑泥径,一步一陷,草鞋早被灌满泥浆,走一步便“咕叽”一声,甩出黑水星子。
灰布衣前襟全糊着黄泥,肩头油布也浸透了水汽,沉甸甸压着骨头。
可那两只瓮,依旧稳——桶底温火石未熄,粥香混着药气,在湿重空气里凝成一道若有似无的暖线,固执地飘向顾家田头。
他踏进田埂时,风正猛。
雨虽歇了,云却压得更低,天光惨白,照得新翻的泥土泛着铁锈般的暗红。
顾夜白蹲在渠边,裤管高卷,小腿深陷泥中,正用指节抠挖一段被山洪冲垮的引水口。
泥水漫过他手背,指甲缝里嵌着黑垢,动作却极准——哪处土松、哪根树根盘结、哪道旧渠线尚存脉络,他指尖一探便知。
十年雪夜追仇的狠劲没丢,只是沉进了土里,化作了寸寸拿捏的力道。
夜粥郎没说话,只将双瓮卸在干土处。
“咚、咚”两声闷响,瓮底磕地,震得泥浆微颤。
他俯身掀油布,取碗,动作熟稔如刻入骨血。
可就在他直腰起身那一瞬,右脚踩进一处软泥坑,身子猛地一晃——肩头一沉,左桶倾侧,桶底夹层“咔”地弹开!
一张油纸,轻飘飘滑落。
它没沾泥,反倒因桶内余温微烘,边缘微微蜷起,像一片将死未死的蝶翼。
顾夜白抬眼。
目光掠过夜粥郎绷紧的下颌线,掠过他耳后那道被湿发半掩的旧疤——斜长一道,皮肉微凸,形如断梅枝,愈合多年,却始终泛着淡青色。
他伸手,拾起油纸。
纸薄而韧,触手微潮,背面还残留着一丝粥汤蒸腾后的微黏。
他没急着看,只转身走向田埂边那堆刚劈好的榆木柴——火堆未熄,余烬正红,青烟袅袅。
他蹲下,将油纸悬于火上三寸。
火舌温柔舔舐,纸面渐干,蜷边舒展,一股极淡的梅香悄然浮起——不是新鲜梅花,是陈年干瓣久藏于密匣,遇热方散的冷冽幽香。
顾夜白眸光一凝。
纸面浮出字迹,墨色极淡,却锋锐如刃:
蓝羽现,仓钥在粥。
六个字,没有落款,没有印记,却像六枚烧红的钉子,狠狠楔进他眼底。
他缓缓抬头。
火光跃动,映亮他半张脸,也映亮夜粥郎垂在身侧的手——那只手青筋微突,指腹厚茧交错,虎口一道旧伤横贯,早已结成暗褐色硬痂。
而此刻,那只手正缓缓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点向自己左耳后那道旧疤。
动作极轻,却重逾千钧。
顾夜白瞳孔骤缩。
苏家舆情司暗卫十二支,分掌“风、火、雷、电、影、哨、账、契、印、钥、梅、粥”——其中“粥”字营,专司民间隐线、粮秣调度、密信中转,不佩刀,不执剑,只以粥桶为鞘,以炊烟为旗。
而耳后断梅疤,正是当年苏砚亲赐、以银针刺入皮肉再敷陈年梅粉所留的活契印记——生则烙,死则销,凡存者,皆未归档,亦未列名。
此人不是夜粥郎。
是“粥”字营残部,是当年火焚诏狱时,从尸堆底下爬出来、混进流民队伍的活人账本。
顾夜白喉结一滚,未言,只将油纸翻转。
背面,果然有一枚干枯梅瓣压痕——脉络清晰,边缘微卷,瓣尖一点朱砂未褪,如凝血未干。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忽从旁伸来,带着米粥余温与孩童特有的奶气,轻轻拽了拽夜粥郎的衣角。
昭影仰着脸,眼睛亮得惊人:“叔叔,这花瓣……是不是娘放在戏箱最底下那包干梅里的?”
夜粥郎低头,看着她,没答。
只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枚空麦秆——不过寸许长,两端通透,表皮金黄柔韧,是今晨顾夜白亲手削给她吹着玩的。
他凑近唇边,气息微沉,短促三声——
“啾!啾!啾!”
清越,短促,节奏分明,像山雀破晓时的第一声试啼。
声音未落,远处林间,应声而起同样三声鸟鸣。
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顾夜白脊背一凛。
他忽然记起:昨晨瘸腿阿三送豆腐,路过田埂时多塞给昭影一块糖糕;前日私塾陈先生教完《孝经》,特意留下昭影,用毛笔教她写“信”字;再往前,老陶头婆娘送柴,顺手把灶膛底下最后一把槐木劈好,整整齐齐码在夜粥郎门边……
不是施舍。不是怜悯。
是回应。
是哨音落处,无声而至的回响。
他缓缓起身,目光扫过田埂、麦田、坡顶梅苗、断崖松根——每一处看似寻常的细节,此刻都像被火燎过的纸,显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暗纹。
原来这方土地,从未失声。
只是换了方式呼吸。
只是把锣鼓藏进了犁沟,把号令编进了麦环,把烽燧台,修在了每一家灶膛的灰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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