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悦觉得自己在一条很长的隧道里走。
周围黑漆漆的，只有尽头有一点微弱的光。她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觉得很累，累得想停下来，就这样永远睡去。
可是有什么在拉着她往前走。
是手。很小很小的手，拉着她的指尖，力气微弱，却固执地不肯松开。
她低头，看见一个小女孩。
女孩大概三四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头发软软地披在肩上，眼睛很大，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
“妈妈。”女孩叫她，声音软糯糯的。
沈清悦怔住了：“你……叫我什么？”
“妈妈。”女孩笑了，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我是你的宝宝呀。”
宝宝？
沈清悦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肚子——平的。她慌了：“宝宝呢？我的宝宝呢？”
“我在这儿呀。”女孩牵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妈妈，你看，我好好的。”
沈清悦的手在抖。她摸着女孩温软的小脸，眼泪掉下来：“你长这么大了……”
“因为我很快就要走了呀。”女孩说，语气很平静，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走？去哪儿？”
“去天上。”女孩指了指隧道尽头那点光，“那里有很多小朋友，我们一起玩。”
“不……”沈清悦抓紧她的手，“不行，你不能走！你是妈妈的宝宝，你要留在妈妈身边！”
女孩摇摇头，踮起脚尖，用小手擦掉沈清悦脸上的泪：“妈妈，你不要哭。是我自己选的。”
“选什么？”
“选让你活下来。”女孩认真地说，“妈妈，你为了生我，好辛苦，流了好多血。你的心……都碎了。如果我不走，你的心就修不好了。”
沈清悦听不懂，只是拼命摇头：“不要……妈妈不要你走……妈妈可以不要心，但妈妈要你……”
女孩抱住了她。
小小的身体，温温热热的，带着奶香味。
“妈妈，我爱你。”女孩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要好好活下去。替我看一看这个世界，闻一闻花香，晒一晒太阳。”
“不……不要……”
“我们会再见的。”女孩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笑容灿烂得像阳光，“等妈妈变成老奶奶的时候，我来接你。到时候，你要给我讲你这一生的故事哦。”
她转身，朝着隧道尽头的光跑去。
“宝宝！别走！”沈清悦想追，可是腿像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动。
女孩跑到光亮处，回过头，朝她挥了挥手。
然后，融进了光里。
“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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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CU，凌晨三点十七分。
值班护士正在记录生命体征，忽然，三号保温箱的监护仪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心率曲线从规律的波浪，骤然变成一条直线。
“三号床心脏骤停！”护士立刻按下紧急呼叫铃，“快！抢救！”
医生和更多护士冲进来。保温箱被打开，小小的身体被抱出来，放在抢救台上。
胸外按压。一下，两下。那么小的胸膛，医生的手指都不敢用力。
“肾上腺素准备！”
“1毫升，静脉推注！”
“继续按压！”
监护仪上，依旧是那条冷酷的直线。
“心率没有恢复！”
“再来一次肾上腺素！”
“按压不要停！”
保温箱空了。监护仪的屏幕亮着刺目的红光。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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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同一时刻。
顾晏舟趴在沈清悦床边睡着了。他握着她的一只手，睡得很浅，眉头紧紧皱着。
监护仪上，沈清悦的生命体征一直平稳。
忽然，心率曲线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然后，开始快速上升。
70，80，90，100……
血压数值也跟着跳动。从之前的偏低状态，慢慢往正常范围回升。
顾晏舟被监护仪的提示音惊醒。他猛地抬头，看见屏幕上的变化，愣住了。
“医生！”他朝外喊，“医生快来看！”
值班医生跑进来，检查监护仪数据，又查看沈清悦的状态。
她的脸色依然苍白，但呼吸似乎深了一些。最明显的是，她的眼皮在动。
“清清？”顾晏舟轻声唤她。
沈清悦的睫毛颤了颤。
“清清！你能听见我吗？”顾晏舟激动起来。
她的手指，在他掌心里，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虽然只有一下，但确实是自主的动作。
“她……她有反应了！”顾晏舟声音哽咽，“医生，她有反应了！”
医生也惊讶：“这……这恢复得也太快了。刚才血压还低，现在……”
话音未落，NICU的紧急呼叫通过内部广播传来：“三号床抢救！请儿科主任立刻到NICU！”
顾晏舟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
三号床……那是他女儿的床号。
他冲出ICU，朝NICU狂奔。走廊的灯光在眼前晃动，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发出巨大的回响。
他跑到NICU门口，门紧闭着，红灯亮着“抢救中，禁止入内”。
透过玻璃窗，他能看见里面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小小的抢救台被围住，看不见台上的情况。
周哲和苏晚晴也赶来了。苏晚晴看见红灯，腿一软，被周哲扶住。
“宝宝……”她捂住嘴，眼泪涌出来。
顾晏舟站在玻璃窗前，手按在冰冷的玻璃上，眼睛死死盯着里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抢救台那边，医生的动作慢了下来。
有人摇了摇头。
监护仪上的直线，依旧笔直。
医生摘下口罩，对护士说了句什么。护士走过来，拉上了窗帘。
玻璃窗被遮住了。
什么都看不见了。
顾晏舟的手从玻璃上滑落。
他靠着墙，慢慢蹲下去，双手抱住头。
没有声音。没有哭声。没有嘶喊。
他只是那样蹲着，像一尊正在碎裂的雕像。
走廊的尽头，窗外，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天空是浓稠的墨蓝色，一颗星子孤独地挂在天边，闪着微弱的光。
那光太弱了，弱得好像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可是它亮着。
固执地，倔强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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