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小时在意识空间里过得很快。
这期间，庭院完成了两次小规模迭代：意识透明度梯度系统优化完成，现在每个人可以像调节呼吸一样自然地控制思维边界的开合；共享数据缓冲区增加了“时间戳层”，所有体验数据都会标记上采集时的意识状态参数；而最关键的，苏晴开发了一套“逻辑柔化协议”——专门用来处理那些违反经典逻辑的边界信息。
倒计时归零前，十位参与者已经就位。他们围绕时间模型站成一个圆环，意识连接成网。这次没有数据雨预警，问号直接开始脉动，像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
“传输开始。”
没有光点，没有符号。
是直接的感知覆盖。
庭院消失了。不是黑暗，是一种……全然的感知重构。孙海强感到自己同时存在于多个“此刻”：他是在模型下等待的孙海强，他也是七岁那年蹲在雨后水洼边看彩虹的男孩，他还是某个不确定的未来时刻——可能是老年，可能是临终——正在回望此刻的自己。
“时间褶皱，”渐冻症患者的声音直接在意识网络里响起，带着颤栗的兴奋，“过去、现在、未来像一张纸被折起来，边缘贴在一起了。”
艺术家接话：“不止！我同时是我父亲去世那天的我，也是我现在理解了他离开意义的我，这两个‘我’在对话！”
李静努力维持记录，但她的棱镜疯狂闪烁：“时间线在交叉……因果在循环！我需要逻辑柔化协议，否则系统要崩溃了！”
孙海强启动协议。
瞬间，那种被撕裂的多重存在感稍微缓和。不是消失，是变得可管理——像从直视太阳变成透过毛玻璃看。他能够同时感知所有时间点上的自己，但不再被每个“自己”的强烈体验淹没。
“聚焦到‘边界附近’的部分，”几何体居民引导，“周明远传输的是他在边界附近的体验，不是我们个人时间的错乱。我们的过去未来只是……附带效应。”
他们艰难地调整焦点。
就像从万花筒的混乱图案中找到那个真实的物体，他们逐渐剥离个人时间线的干扰，触碰到传输的核心——
那是一种拓扑结构。
时间不是一条线，也不是平面，而是一种可折叠、可扭曲、可让不同时刻直接接触的柔性介质。在边界附近，这种柔性达到极致：某个“此刻”可以像布料的褶皱一样，让相隔很远的两个时间点直接贴在一起。
“看这里，”老年居民在共享网络中标记出一个感知片段，“这是周明远在褶皱处的体验：他同时经历着三个时刻——他决定加速死亡的那一刻，他在庭院完成模型的那一刻，以及此刻在边界导航的这一刻。这三个时刻在互相修改。”
“互相修改？”赵启铭追问。
“不是改变历史，”老年居民解释，“是……信息渗透。决定加速死亡的那个时刻，现在携带了模型完成时的成就感；模型完成的时刻，现在携带了边界导航的视角；而边界导航的此刻，同时知道前两个时刻的所有细节。每个时刻都被其他时刻‘丰富’了。”
孙海强理解了：“在褶皱里，时间点之间没有绝对的先后，只有相对的邻接。相邻的时间点可以直接交换信息，哪怕它们在线性时间上相隔很远。”
传输在继续。
他们开始感受到更复杂的结构：褶皱不是静态的，它在缓慢移动，像海浪一样在时间介质中传播。当一道褶皱扫过时，所有被它触及的时间点都会暂时“连通”，形成一个短暂的跨时刻共识网络。
艺术家突然激动起来：“如果褶皱可以移动……那我们能不能主动制造褶皱？让过去的某个遗憾时刻，与现在理解了的自己接触？”
“理论上可能，”几何体居民表面浮现复杂的计算纹路，“但在物理世界几乎不可能——需要巨大的能量来弯曲时间。而在意识层面，尤其是在边界附近……”
它停顿了。
“在边界附近，意识的权重会增加。一个足够强烈的意图，也许能激起微小的时间涟漪。”
传输的核心信息此刻浮现：
不是文字，是一段操作指南。
关于如何在意识中识别时间的“柔性区域”，如何施加注意力来制造微小的褶皱，以及如何让两个时间点通过褶皱短暂接触。
“这不是理论，”李静的声音带着震撼，“这是……工具。时间编辑工具的基础原理。”
“但只能编辑意识对时间的感知，”苏晴立刻补充，“不能改变物理事实。如果你在褶皱中和过去的自己接触，你无法改变过去发生的事情，但你可以改变那个过去时刻在你记忆中的……意义权重。”
渐冻症患者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我想试试。”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生命中有个时刻，”他的合成器音异常平静，“确诊那天。医生说完‘渐冻症’三个字后，有整整三十秒，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不是思考，是系统崩溃。那三十秒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是黑洞，是创伤的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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