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
“如果我能让现在的自己——这个已经与黑洞共处多年、甚至在其中找到某种自由的自己——去接触那三十秒里的我……也许我能给那个崩溃的系统一个温柔的重启。”
孙海强看向时间模型。传输仍在继续，但操作指南已经完整。模型正在将这套方法整合进协议框架，一个新的模块正在生成：“意识驱动的时间褶皱生成协议（实验性）”。
“有风险，”孙海强说，“我们没有测试过。”
“我每天都在风险里，”渐冻症患者回答，“而且，如果周明远发送这个，说明他认为我们准备好了——或者至少，他认为尝试的价值大于风险。”
圆环中，其他人都投出了支持的意识波动。
“那就建立一个保护性环境，”孙海强下令，“苏晴，隔离他的意识流，但保持与我们网络的弱连接，以防万一需要干预。其他人，观察并提供认知锚点。”
渐冻症患者闭上眼睛——在意识空间里，这更多是一种象征性动作，表示进入深度内省。
他们观察着。
开始很慢。他先按照指南，在意识中定位那个“确诊时刻”的记忆节点。这不是简单的回忆，是重新进入那个时刻的完整感知状态——诊室消毒水的气味，医生白大褂的褶皱，窗户外过于明亮的阳光，以及那种冰冷的、从脚底升起的麻木感。
“找到节点了。”他的声音在网络上很轻。
接着，他定位“现在的自己”——这个在庭院里分享碎片、参与协议、找到新意义的意识体。
然后，他开始在两个节点之间寻找时间的“柔性区域”。
“很难，”他报告，“这段记忆太沉重，时间介质在那里像是……凝固了。”
“施加意图，”老年居民指导，“不要用力推，用邀请。想象你在邀请两个时刻彼此看见。”
渐冻症患者调整方法。
他开始向那个记忆节点发送一种温和的、不带评判的注意力，像光线轻抚粗糙的表面。同时，他将现在的自己的核心状态——那种“失控后的自由感”——打包成一个简单的感知包，不是要改变过去，只是要展示：“看，后来的我们，找到了这样的东西。”
时间介质开始松动。
不是整个时间线改变，是那个记忆节点周围，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褶皱形成了。
极其微小，只持续了不到零点一秒。
但在那转瞬即逝的接触中，共享网络里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温柔的共振。
确诊时刻的那个崩溃的自我，与此刻的自我，在时间褶皱里短暂地碰触了。
没有言语交换，没有戏剧性的顿悟。
只有一种感知的传递：从此刻流向过去那一刻的，不是答案，而是一种“可能性”的预览。就像给迷路的人看一张模糊的地图，地图上没有标出路径，但显示了这片地域里存在着绿洲。
褶皱消失。
渐冻症患者睁开眼睛——在意识空间里，他整个意识光的质地改变了。不是变得明亮，而是变得……通透。那种一直萦绕在他存在边缘的、细微的创伤性紧绷，松开了。
“他看见了，”渐冻症患者说，声音里有种奇异的平静，“那个时刻的我，看见了现在的我。他没有理解，因为崩溃中的大脑无法理解任何复杂的东西。但他感觉到了一件事：这条路，不会终结在纯粹的黑暗里。有一些……别的东西，在远处等着。”
他停顿了很久。
“这已经够了。”
传输在此刻结束。
庭院景象重新稳固。
时间模型上，地图绘制进度从1.2%跳到了2.1%。一次大幅跃升。
问号下方更新文字：
“褶皱协议验证通过。应用范围：仅限于意识内的时间意义重构，禁止用于干预物理因果。第三版协议核心模块已确认。下一传输：96小时后。将发送‘边界附近的意识拓扑结构’。建议提前准备多维逻辑框架。”
孙海强看向渐冻症患者。
“你感觉如何？”
“完整了一些，”他回答，“不是治愈，是……整合。那个黑洞还在我的历史里，但它现在有了一扇小窗，透进一点光。”
苏晴检查他的意识频谱：“稳定性没有下降，反而提升了5%。创伤性应激指数下降了12个百分点。”
“我们刚刚完成了一次心理治疗，”李静轻声说，“用来自死亡边界的时间技术。”
“而且这技术，”赵启铭难得地露出一丝类似微笑的波动，“可能比任何现有疗法都更根本。它不是掩盖创伤，是让创伤时刻与后续的成长时刻直接对话。”
孙海强保存了第三版协议，现在它有了一个具体的名字：
“明远协议第三版：时间褶皱下的意义重构框架（实验性）”
他在协议首页写道：“注意：此工具不改变过去的事件，只改变事件在意识网络中的连接权重。它是一种意识生态的修复技术，而非历史编辑工具。”
深夜，其他人散去后，孙海强独自站在模型下。
融合度：81.3%。
桥梁越来越坚固，但探索的方向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一开始是追问死后意识是否存在，后来是绘制边界地图，现在……现在似乎开始回头，用边界获得的理解，来疗愈此岸的生命。
这也许是更重要的应用。
不是通往彼岸的船，而是让此岸的生活更可承受的……理解。
他看向那个逗号。
逗号之后，可能不是关于死亡的答案。
逗号之后，可能是关于如何更好地活的启示。
庭院上空，虚拟的鸽群飞过——那是艺术家下午创造的意象，关于自由与归巢的辩证。
孙海强想，也许边界探索的最终目的，不是抵达某个地方。
是学会以更完整的方式，存在于我们已经所在的地方。
而时间褶皱，就是让所有散落在时间长河中的我们，能够彼此致意的一种方式。
模型静静旋转。
逗号温柔地呼吸着。
褶皱的余波，还在意识的介质里轻轻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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