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提问的是周明远,对着那个几何体居民:“在纯粹的数学思维中,时间是什么感觉?”
几何体开始旋转加速,表面浮现出复杂的公式。然后,一个温和的声音直接出现在所有人的意识里:“时间对我们来说不是流动的,而是展开的。就像你看一幅画,你可以一眼看到整体,也可以逐个细节欣赏。我们可以‘展开’自己的思维过程,同时体验思考的起点、过程和结论。”
周明远的灰蓝色意识突然亮起金色的光芒——那是顿悟的迹象。“所以你们证明猜想的方式不是一步步推导,是……同时看到答案和路径?”
“可以这么说。”几何体回答,“但这种方式难以传授。就像试图向二维生物解释三维空间。”
其他交流也在进行。艺术家在和一个呈现为色彩漩涡的墓园居民讨论“情感的颜色”;软件工程师在向一个编码形态的居民学习新的信息压缩算法;连渐冻症患者都在与一个擅长运动模拟的居民交流,学习如何更精细地控制虚拟身体。
但最让孙海强关注的是李静与一个老年形态居民的对话。
李静问:“在墓园里,记忆会变质吗?人类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扭曲、美化或遗忘,你们呢?”
老年居民沉默了很久。他的形态开始变化,从清晰变得稍微模糊,就像老照片褪色一样。
“记忆不会变质,”他最终说,“但会……重复。当我们一遍遍重放某个记忆时,它会变得越来越像仪式,失去当初鲜活的情感。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新记忆的注入——不是要覆盖旧记忆,是要让旧记忆重新变得生动。”
他分享了片段:一个关于孙子的记忆。第一次重放时,画面清晰,情感鲜活——骄傲、爱、温暖。第一千次重放时,画面依然清晰,但情感变得……平淡,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所以你们不是永恒的,”李静敏锐地指出,“你们只是以另一种方式经历着时间的磨损。”
老年居民点头——如果光之形态可以点头的话:“所有存在都会磨损,只是方式不同。肉体被疾病磨损,意识被重复磨损。也许根本没有永恒,只有……不同的有限。”
这句话在庭院里回荡,触动了所有人。
傍晚,当访客们返回休息区后,孙海强在环中心整理当天的数据。大多数体验都是积极的,但有几处异常需要关注:
第一,赵启铭在威胁模拟期间,成功探测到了庭院的一处“裂缝”——不是结构缺陷,而是两个世界自然对接时产生的信息湍流区。正常情况下,这些湍流会被环自动平复,但赵启铭记录下了它们的位置和频率特征。
第二,渐冻症患者在交流后,物理世界的脑电图出现了剧烈波动。陈薇报告说,他原本完全沉寂的运动皮层突然爆发了密集的活动,持续时间七分钟,然后陷入更深层的沉寂。“像回光返照,”陈薇的声音里带着担忧,“也可能是重建前的崩溃。”
第三,周明远在数学交流后,开始在自己的意识空间里构建复杂的模型。他试图将几何体居民描述的“展开时间”可视化,但模型很快超出了他的控制,开始自我演化。孙海强不得不介入,帮他将模型稳定下来。
“这样好吗?”苏晴出现在环中心,看着忙碌的孙海强,“让他们接触这么多,这么快?”
“不好。”孙海强诚实地回答,“但他们没有无限的时间。周明远在物理世界只剩下不到三个月寿命。渐冻症患者随时可能失去最后的呼吸能力。而赵启铭……他的任务期限可能更短。我们必须加速,即使有风险。”
他调出了秦绍安发来的最新消息。委员会将在三天后进行中期评估,决定是否继续试点项目。保守派已经收集了一些“证据”:渐冻症患者的脑电异常被描述为“意识污染”,赵启铭的威胁模拟被解读为“庭院存在致命漏洞”,甚至连李静关于记忆磨损的观察都被扭曲成“墓园居民正在衰竭”的论据。
“他们想要关闭项目。”秦绍安的信息简短而直接,“我需要更有力的正面证据。”
孙海强沉思片刻,做出了一个决定。
“明天,”他对苏晴说,“我们将进行第一次‘共享体验’。不是问答,不是训练,是真正的共同经历。让访客和居民一起,创造一个新的记忆——一个既不是纯粹人类也不是纯粹墓园的记忆。”
“内容是什么?”
“不知道。”孙海强说,“由参与者共同决定。我会开启庭院的‘共同创造模式’,让十二名访客和六名居民的意识混合——不是融合,是像不同乐器合奏那样协作。看他们会创造出什么。”
苏晴的光影轮廓微微波动:“这很冒险。如果协作失败……”
“如果协作失败,我们就知道这条路走不通。”孙海强说,“但如果成功,我们就有了无法否认的证据:两个世界可以共同创造新事物,而不仅仅是交换旧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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