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背着简单的包袱,推开奶奶家虚掩的院门。
灶房里透出昏黄的光,传来熟悉的、锅铲碰撞的声响。
“爷,奶,我回来了。”我朝里屋喊了一声。
奶奶系着围裙撩开门帘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霞子?你咋回来了?这不时不节的……快进来快进来!吃饭了没?”
“还没。”我把包袱放在炕沿。
“正好,粥刚熬好,奶奶给你贴个饼子,快得很!”奶奶转身又回了灶房,声音里带着高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晚饭是小米粥,奶奶现贴的玉米面饼子,还有一小碟咸菜。
就着昏暗的灯光,我们围坐在小方桌旁。
爷爷问了几句镇上的事,我含糊地应着,奶奶一个劲儿往我碗里夹咸菜:“多吃点,看这脸色,在镇上肯定没吃好。”
我心里堵得慌,埋头喝粥。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晚了些。
奶奶已经扫完了院子,正在晾晒衣服。
阳光很好,照着院子里晾开的床单,空气里有皂角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奶奶看见我,停下手中的活儿,用围裙擦了擦手,走过来,仔细端详着我的脸:“霞子,跟奶奶说实话,咋突然跑回来了?是不是在镇上……受委屈了?
奶奶拉着我在门槛上坐下,温暖的手掌握住我的:“那……是学校里的事?”
我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剥落的油漆皮。
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地上被阳光照亮的、细小的尘土,终于低声开口:“奶奶……我不念书了。”
“不念了?!”
奶奶的声音高了些,带着震惊,“咋就不念了?刚转去镇上一年,是跟不上,还是……有人欺负咱?”
“都不是。”
我抬起头,看着奶奶眼里的焦急和心疼,鼻子一酸,“我就是……不想念了。”
“念不进去。”
我们一家四口挤在四十几平米的小屋,“爸的工资发不下来,妈也挣得少……我想早点学门手艺,早点赚钱。”
我跟圆圆姑姑学理发了,学一年,就能出徒,就能……就能帮上家里了。”
奶奶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责备的话,或是劝慰的话。
但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许久,看到了我眼底的倔强、迷茫,还有那层薄薄的、不愿让人看见的水光。
最终,她所有的话都化成了一声长长的、沉甸甸的叹息。
她伸出手,不是拍打,也不是推搡,只是用那布满皱纹的手掌,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我娃……”
她的声音有些哑,“委屈我娃了。
学手艺……也好,也好。
“人活着,总得有个傍身的本事。”
那几天,我便在家里待着,心里空落落的。
晚饭时奶奶蒸了素包子,熬了稠稠的小米粥,可我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吃了两个。
“咋吃这么少?”奶奶问。
“中午吃多了。”我低头用筷子拨着粥。
“吃了饭,不出去找杜鹃她们耍耍?”
“不去了,”我摇摇头,“该上学的都上学呢。”
我放下碗,从包里拿出那本从书店那儿借来的书,封皮卷了边,纸张也泛黄了。
“我看会儿书。”我说着,蜷到炕角,就着窗外所剩无几的天光,翻开了书页。
字迹和图片都有些模糊了。
我盯着那些线条和图示,目光却无法聚焦。
屋里飘散着素包子和小米粥残余的、淡淡的香气,混合着老房子木头和尘土特有的味道。
爷爷奶奶在堂屋低声说着什么,声音嗡嗡的,听不真切。
书页在指尖停留,久久没有翻动。
我眼睛看着书,心里看到的,却是另一片景象——镇上理发店明晃晃的镜子,纷纷落下的碎发,姑姑利落的剪刀,还有……那双骤然黯淡下去、写满惊愕与无措的眼睛。
心里那片刚冒出嫩芽就被寒霜覆盖的角落,此刻仍是荒芜一片,冷飕飕的,看不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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