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亮基本天天都来。
他眼里的急切,身体不经意的靠近和停留,或许真骗不了人。
除了那场电影——黑暗中短暂滚烫的牵手,成了我俩心照不宣的秘密——我再不敢有任何“越界”的举动。
每次豆豆和海军,大大方方地并肩走出去约会,久亮望向我的眼神里,总掺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又混着点无奈。
他知道我怕,怕离开姑姑和妈妈的视线,怕心里那点刚刚冒头、尚未理清的情愫,暴露在明晃晃的日光下。
我总是不自觉地躲闪,或是用埋头摆弄剪刀、反复擦拭柜台来掩饰慌乱。
可有些东西,就像水缸满溢后渗出的水,悄无声息,却总会洇湿一片地面,留下痕迹。
慢慢地,姑姑似乎也从那些过于频繁的“顺路”,那些总若有若无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还有久亮欲言又止、心神不宁的神情里,咂摸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端倪。
她起初坚信不疑的“瑞鹅剧本”,渐渐出现了细密的裂痕。
一天下午,店里难得的清静。
久亮又来了,坐在老位置。
姑姑放下手里正在归整的染膏瓶,擦了擦手,走过去,挨着他在长凳上坐下,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语气是少有的郑重。
“久亮,”姑姑看着他,声音平和却带着分量,“跟姐好好说说话。”
久亮大概预感到了什么,脊背几不可察地绷直了:“圆圆姐,您说。”
“你是个好孩子,实诚,勤快,姐都看在眼里。”
姑姑字斟句酌,“但是……有些话,姐得问问你,也得提醒你。”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而清明,“你不能对我们霞子,有啥不该有的想法。你明白吗?”
久亮的脸“唰”地白了,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
“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瑞鹅那丫头,年轻人谈谈对象,也正常。”
姑姑叹了口气,摇摇头,“可我现在瞧着,不太对劲。”
你老看霞子那眼神……
久亮,你二十一岁了,是个大人了,该正经找对象、考虑成家了。
“可我们霞子,”她加重了语气,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她才十六!”
还是个半大孩子,正学手艺的时候。
“她妈也绝不许她现在就谈朋友。你明白吗?”
“十六……岁?”
久亮像是没听清,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眼睛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蒙上了一层巨大的惊愕与茫然。
他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手上,肩膀仿佛被无形的重量压得垮塌下去。
“我……我不知道……”
“我一直以为,霞子有十八九岁了……”
“看她做事说话,都挺稳当的……”
“我、我还想着,好好处上一年,见了家长,等她过了二十,就能……就能……结婚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含糊地消失在喉咙里,只剩下满满的不知所措,和一种满怀期待,却骤然撞上冰冷现实的钝痛。
他显然从未仔细计量过,或者潜意识里不愿去面对,我们之间那五岁的沟壑。
姑姑看着他瞬间失魂落魄的样子,语气软了些,但立场依旧没有丝毫松动:“久亮,姐不是说你不好。”
可这事,真不行。
你比她大这么多,你得等到什么时候她才算长大?
差了阅历,霞子现在啥都不懂呢。
你得收收心,别耽误了她,更别耽误了你自己。
“以后……就当普通朋友、当哥哥妹妹一样处,行吗?”
久亮僵在那里,像一尊突然被抽走了魂灵的泥塑。
时间粘稠地流过,店里静得能听见外面街市的嘈杂。
良久,他才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挤出一点沙哑模糊的气音:“……嗯。”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我……我先走了。”
他没再看我一眼,也没有任何告别,只是默默转过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那个总是带着阳光气息、利落挺拔的背影,此刻却显得有些佝偻……
姑姑回过头,目光复杂地落在我身上,有关切,有告诫,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霞子,话你都听见了。”
“眼下,什么都别多想,就一门心思好好学手艺。”
我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捏着一把冰凉的宽齿梳,指尖用力到发白。
心里那棵在春日暖阳下,刚刚怯生生探出嫩芽、沐浴过黑暗影院里那句“一万年”的小苗,仿佛突然被一场毫无预兆的倒春寒狠狠击中。
久亮眼里那簇为我点亮的光,灭了。
而我心底偷偷酿了许久的、那一点点蜜,也骤然翻倒,全化成了无从说起的涩,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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