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把钱包好,锁进抽屉,站起身,一边解围裙一边对我说:“走,红霞,咱也关门!
今天可多亏有你。
“饿了吧?姑请你吃夜宵去!”
“不了姑姑,”
我摇摇头,也开始解自己身上那件沾了不少碎发的围裙。
“你累一天了,早点回去歇着吧。明天还有一天硬仗要打呢。”
姑姑还想说什么,门口传来了熟悉的自行车铃铛声,接着是爸爸的声音隔着门传来:“霞霞,好了没?回了!”
“哎,来了!”
我扬声应道,赶紧把围裙挂好,抓起自己的棉外套。
“快回吧!”
姑姑也不再坚持,笑着把我往外轻轻推了推,“路上跟你爸慢点。明天见!”
“明天见,姑姑!”
我推门出去,冬夜的寒气立刻包裹上来。
爸爸跨在二八自行车的横梁上,一只脚支着地,车把上挂着的旧手电筒发出昏黄的一圈光。
“忙完了?”
他问,声音在寂静的街上显得格外清晰。
“嗯,完了。”我熟练地侧身坐上后座。
爸爸脚一蹬,车子便稳稳地向前滑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姑姑正拉下卷帘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那扇门将白日的喧嚣与热浪,连同灯光下数钱时那满足的笑容,一起关在了身后。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已经熄灯,只有零星窗户还透出光晕,整条街沉浸在一种年关前忙碌过后的深沉寂静里。
车子碾过冰冷的路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我
把脸往竖起的衣领里缩了缩,手插在爸爸大衣口袋里。
虽然身体感到疲惫,但心里却不像往日放学后那样空落或烦闷。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毛巾的温热触感,耳边似乎还有推子的嗡嗡声和顾客们的谈笑,鼻腔里也萦绕着那股独特的、混合了香波、热气和人气味的复杂气息。
更重要的是,姑姑数钱时那疲惫却发光的脸,那一摞实实在在的、带着体温的钞票,让我模模糊糊地触碰到了某种东西——一种用双手和技艺换取生活、并从中获得踏实与尊严的可能。
这与书本里的江湖侠义、缠绵爱情都不同,它更具体,更粗粝,也更有力地敲打在我这个正在为成绩和未来迷茫的初二学生心上。
腊月二十八,是年前在姑姑店里帮忙的最后一天。
忙到下午两点多,送走最后一位非要赶在年前“改头换面”的顾客,姑姑直起腰,长长地吁了口气,抬手把“营业中”的牌子翻了过来。
“行了,”她语气里带着一种战役结束后的松弛与坚决,“谁来都不接待了,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剪。”
“收拾完,咱就回家!”
“哈哈,行!”
我也笑了,开始麻利地归置东西。
剪刀推子消毒收好,围布毛巾分类泡上,地上的碎发扫成一堆。
“红霞,你们几点车回老家?”
姑姑一边擦拭镜子一边问。
“我妈说四点,从车站坐车!”
“那正好,你先走吧,别误车了!”
“不急!”姑,“我帮你把东西规整完再走!”
姑姑又从柜台下拿出那个熟悉的扁木盒。
钱倒在玻璃板上,她坐下来,脸上带着最后清点战果的、近乎仪式般的专注。
“咋样,姑姑?
今天‘战况’如何?”
我凑过去,开玩笑地问。
“俩百出头!”
姑姑数完,眼睛弯起来,虽不及前两日,但显然也很满意。
她把钱摞齐,用橡皮筋扎好,在手里掂了掂。
“年前这几天,加起来是真不少。”
我默默算了一下,心里暗暗咂舌。
这一天姑姑的收入,怕不是比爸爸妈妈一个月到手的工资加起来还多。
一种很直观的、关于“价值”与“回报”的冲击,再次清晰起来。
“姑姑,我们快收拾吧,你也早点回去歇着。”我催促道。
“这几天,可真是多亏你了,红霞。”
姑姑背上包包,站起身,很认真地看着我说,“没你搭手,我真得累瘫。”
“客气啥呀姑姑,都是自己人。”
我摆摆手,说的是真心话,“在你这儿这几天,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是的,不只是帮忙,那种目睹一门手艺如何直接创造价值的惊奇,都让我觉得充实。
“明年见啦,姑!”
“明年见!
路上慢点,替我给你奶奶带个好!”
回到家,妈妈正在做最后的收拾。
我一边帮她往提包里塞东西,一边忍不住说:“妈,你知道姑姑这三天的进账有多少吗?”
“多少?”妈妈停下手里叠衣服的动作。
我说了个数。
妈妈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手里的衣服都忘了放下:“真的?有那么多?!”
“嗯,我看着数的。”我点点头,“昨天三百多,前天三百多,今天也有两百多。”
妈妈半晌没说话,脸上表情复杂,有惊讶,有羡慕,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感叹:“唉……你看看人家!”
“有门手艺就是不一样。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坐在屋里就把钱挣了,又自在……哪像我们……”
她没再说下去,但那份羡慕是实实在在的。
“走了走了,”妈妈甩甩头,好像要把那点感慨甩掉,重新拉上提包的拉链,“赶紧的,别误了车!回去过年!”
我们拎着大包小包,锁上门,汇入街上拎着年货、行色匆匆的人群,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
喜欢金声何处:1978二十元人生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金声何处:1978二十元人生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