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一大家子人聚在奶奶家,屋里屋外都是热腾腾的烟火气。
大人们围坐着,桌上堆满瓜子花生和糖果,谈天说地,笑声不断;
我和弟弟则穿梭其间,口袋里塞满好吃的,感受着一年里最松弛、最富足的几天。
最让人心跳加速的,是收压岁钱的时刻。
奶奶把我和弟弟叫到跟前,笑眯眯地各塞了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
一百块!
在我们心里简直是天文数字般的巨款。
同村的小伙伴,有的早就没有压岁钱可拿了,有的奶奶也只给五块、十块。
听说我们拿到一百,他们眼睛都瞪圆了,羡慕得不得了。
小姑和三婶各给了五十,二婶也塞了二十。
我和弟弟怀揣着这突如其来的“财富”,心里像揣了只扑腾的兔子,对视一眼,便默契地朝着村里唯一的小卖部飞奔而去。
大大泡泡糖,买十个,嚼到腮帮子发酸也不停;
干脆面,撕开袋子边走边吃,调料粉沾了满手,舌尖上是单纯的咸香与满足。
那种手握“巨款”、随心所欲挑选零食的快乐,在那个年纪,就是最高规格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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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照例是我们这群同学相聚的日子。
还没见人影,就听见一阵由远及近、清脆又熟悉的“嘀铃铃”自行车铃声。
老乔、老袁、乔青、徐泽、杜鹃……
他们一个个骑车赶到,在我家门口刹住车,单脚支地,脸上是被冷风吹出的红晕和久别重逢的笑。
“走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
我们便呼啦啦地涌上村道,自行车骑成歪歪扭扭的一排,你追我赶,笑声像一串串铃铛,撒在冬日空旷的田野和灰白的天空下。
路上又汇合了二猴、徐满乐,还加上了瑞婷——她是我们村的外甥女,也是同学。
嬉闹声、车铃声、呼喊声混在一起,一支由少年人组成的、浩浩荡荡的队伍,就这样热热闹闹地朝着老袁家骑去。
老袁家饭店地方宽敞。我们打了一会儿扑克,玩累了,就围坐在大大的圆桌旁。
不知怎的,热闹渐渐安静下来。
炉子里的火静静烧着,窗外是过年后特有的、带着鞭炮余烬味的冷清。
徐泽捏着一颗瓜子,在桌上划来划去,忽然开口:“开春……我就不念书了。”
大家都看向他。
“我爸做白灰生意,一个人忙不过来。”
他声音平平的,听不出太多情绪,“咱这儿挨山近,去年就开始开采了。”
“我得去给他当帮手。”
“也挺好。”
我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老乔,你呢?”老袁问。
老乔挠了挠头:“我虚岁都十七了,念书也念不进去。”
我爸给我找了左旗水泥厂的活儿,户口本上给改大了一岁。
“初六……就去上班了。”
“羡慕了!”杜鹃插了一句,语气有点复杂,说不清是真的羡慕还是别的。
“羡慕吧!”二猴闷声说,“我过了年就去跟师傅学木工了。”
“咱也不是读书的料,我都十八了。”
话题一旦撕开这个口子,气氛就变得有些不同。
刚才那些关于鞭炮、春晚、家里年糕的嬉笑,忽然就显得很远,很轻。
我们这群人,曾经在同一个教室听着同样的课,骑着车在同样的土路上追风。
可这个年关,像一道无声的分水岭,开始把清晰的、粗糙的、现实的路,一条条摆到每个人面前。
徐泽要去面对山石与粉尘,老乔要走进机器的轰鸣,二猴的手即将握住刨子和锯子。
而我们剩下的几个——我、乔青、杜鹃、瑞霞、徐满乐、瑞婷——彼此看了一眼,那眼神里都有迷茫……
“我们几个……就混完初中再说吧。”
徐满乐最后总结似的说了一句,带着点自我解嘲。
炉火“噼啪”轻响了一声。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
我们仍坐在一起,却仿佛已经能看见,几条不同的岔路,正从脚下缓缓延伸出去,通向各自再难交汇的远方。
天黑了,我们各自推着自行车回家。
车铃依然在响,却好像没有来时那么清脆欢快了。
暮色苍茫,那些背影在土路上渐行渐远,终于模糊成冬日黄昏里一片黯淡的影子。
我知道,有些东西,就像这个年一样,热闹过后,终究是要散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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