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杜鹃侧过头,手指轻轻捻了捻我耳后那短得几乎揪不住的发梢,眼里满是惊讶,“你的长辫子……真就这么一刀剪了?不留了?”
过年那会儿还油光水滑的呢。”
院外聒噪的蝉鸣,混着村子里偶尔传来的狗吠。
我抬手摸了摸后颈,新剪的短发茬硬硬的,像春天地里新冒出的麦芒,扎着掌心,是一种陌生的触感。
“嗯,剪了。”
我把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声音平平的,“天热,短发利索。“
”再说,早上能多省出十来分钟,不用编辫子了。”
瑞霞身子朝我倾了倾,仔仔细细打量我的脸,像在端详一幅被修改过的画。
“怪可惜的,”她摇摇头,语气笃定,“你这下巴尖尖的,还是长头发更好看。
”短发……看着像个半大小子。”
我笑了笑,没接她的话茬。
一阵热风扑面进来,吹得我额前的碎发直往眼睛里钻。
我抬手胡乱拨了拨——短发就是这样。
“可能吧,”我垂下眼,盯着自己并拢的膝盖,“但短发……省心。”
杜鹃收回了手,瑞霞也靠回了墙上。
院子一时只剩下窗外无休无止的蝉鸣。
那些曾经黏在长辫子上的目光——好奇的、打量的、带着意味的——那些课间压低了的、关于“麻花辫珍珠”的嬉笑,那些因为头发长而必须时时端着的、莫名其妙的“姑娘家的样子”……
都随着那把剪刀,“咔嚓”几声,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和别的碎头发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扫进了簸箕。
“现在班里头,”我打破沉默,语气刻意放得轻松,“好些同学说我像‘假小子’。挺好的。”
瑞霞听了,忽然“哧”地笑出声,胳膊伸过来热乎乎地揽住我的肩膀:“也是!那些闲得没事干、眼神乱飞的男生,谁好意思总来‘招惹’一个风风火火的‘假小子’?”
她特意把“假小子”三个字咬得重重的,带着一种同盟般的亲昵和认可。
杜鹃也抿着嘴点头,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我俩扇着风。
夏季的闷热,话题也跟着天气漫无目的地飘。
聊了一会儿暑假作业,又说了说村里谁家盖新房。
蝉鸣声好像小下去一些的时候,我看着天空,还是把那句话问出了口,“班长他……最近咋样?”
杜鹃正捏着炕席边一根翘起的苇篾,闻言抬起头,想了想:“老样子吧。”
“跟鹅蛋、水水她们几个,倒还是课间扎一堆,说说笑笑的。”
她顿了顿,眼里闪过一点女孩子特有的、带点幸灾乐祸的亮光,“不过,听说58班那个陈小青,对他可是‘上心’得很。”
“陈小青?”
我印象里是个高个子女生,走路风风火火,嗓门也亮。
“可不就是她。”
杜鹃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像在分享什么了不得的机密,“托人给班长递了话,说放学后想‘谈谈’。
班长没理这个茬儿。
这下可好,陈小青那边放话了——”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学着那种蛮横的口气,“说要是杨勇刚再不识抬举,放假离校那天,就带着人在校门口‘堵’他!
非‘谈’明白了不可!”
说完,她自己先憋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瑞霞也听得直乐,拿手指戳杜鹃:“你就瞎传吧!”
我也跟着笑了,胸腔里那股从问出口时就隐隐萦绕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好像被这荒唐又鲜活的插曲冲淡了不少。
什么“谈谈”,什么“堵人”,像是从粗糙的青春剧本里直接撕下来的桥段,莽撞、直白,甚至有点可笑,却散发着这个年纪特有的、不管不顾的热气。
“班长嘛,”我望着院子里晃动的树叶光影,轻轻总结了一句,“总是那么‘抢手’。”
这话飘在傍晚闷热的空气里,分不清是感慨,是调侃,还是对自己那段早已“咔嚓”剪断的、未曾明言的心事的,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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