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一个中午,日头正亮。
邮差叔叔那辆二八车的铃铛宛如一只欢快的小鸟,在院门口“叮铃”一声鸣叫,紧接着便是他那如洪钟般响亮的喊声:“乔大爷——信!在家不,有你家的信!”
爷爷早已退休在家,我们正围坐着吃饭,爷爷闻声“啪”地撂下筷子,那嗓门犹如响雷一般,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朝外大声问:“哪来的信?”——
邮差叔叔仰头冲着窗户,脸上的笑容如春花绽放,轻声说道:“是青城的!”
那些年,和远在外地的儿女通消息,全靠这翻山越岭的薄薄信纸,它就像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亲人的心紧紧相连。
我嘴里的饭还没咽利索,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搁下碗就跑了出去。
从邮差叔叔手里接过那封贴着邮票、盖着邮戳的信,道了谢,我如获至宝般捏着信封转身就往回跑,指尖迫不及待地去抠那封口的浆糊。
妈妈和弟弟也赶紧跟了进来。
刚迈进屋门槛,爷爷探着身子,目光像钩子一样追过来:“是你二叔的?”
“嗯!应该是的!”我气喘吁吁地点头。
今年过年,二叔二婶就没回来。
来信说二婶怀孕了,月份大不易走动。
“快,念念!”奶奶也顾不上吃饭了,在蓝布围裙上擦了擦手,朝我这边凑过来,眼神里满是期待与急切。
我小心地展开信纸,清清嗓子,大声读了出来:
“父母大人敬启:儿于五月一日下午得偿所愿,喜获一女,重六斤,母女平安。
取名乔泽华,小名花花。儿一家于此间一切顺遂,万望勿念。
惟愿二老在家乡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信读完了,屋里霎时静了下来,只有灶膛里柴火轻微的“噼啪”声。
妈妈在炕沿坐下,轻声说:“老二媳妇这是生了。”
爷爷听着,原本前倾的身子慢慢靠了回去,背抵着炕头的被垛,爷爷“哎——”地长叹一声,那声音又沉又闷。
他身子往后一仰,重重靠在了被垛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的房梁。
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丫头片子……要那干啥,咋不给了人?”
奶奶迅速瞟了爷爷一眼,手下意识地捻着围裙角,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宽慰大伙儿般低声念叨:“先开花,后结果……花花,挺好听的名儿……平安就好,平安就比什么都强。”
三叔坐在后炕靠窗的位置,手里捏着本书。
他抬起头,笑嘻嘻地说:“妈,现在计划生育可是国策!”
二哥二嫂都是双职工,只能要一个!
“男孩女孩都一样,都是咱家的宝贝呢。”
爷爷不吭声了。
他转过头,目光从天花板上移开,落在窗户纸上透进来的、明亮却有点刺眼的光斑上,好像没听到三叔的话,又好像是听进去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眯起眼睛,又轻轻地“哎”了一声。
这一声比刚才那声更短,更轻,就像把什么东西轻轻地咽了回去。
这一声里,有传统香火观被时代轻轻碰了一下的迷茫,有一丝小小的遗憾,但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点的释然。
透过玻璃窗,邮差叔叔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我低头,看着手里那张有些皱巴巴的信纸。
“乔泽华”。
“花花”。
这名字真好听,跟五月的阳光似的,灿烂得很呢!
窗台上那盆指甲草,开得火红火红的。
风从窗外吹进来,信纸的一角轻轻飘动,像是一只好奇的、柔软的小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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