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一位不苟言笑的雕刻师,在北方荒寂的原野上细细打磨着时光的印记。
当第一片雪花悄然落在窗棂上,年的气息便随着炊烟在村子上空弥漫开来。
腊八是年的序曲。
天还没亮,母亲和奶奶就开始在灶间忙碌。
红豆、红枣、红糖、江米、黄米在铁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甜香弥漫了整个院子。
我趴在炕沿上,看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迫不及待地等着那碗软糯香甜的腊八粥。
最神奇的是腊八这天的仪式。
爷爷带着我们去河边凿冰,取回一大块晶莹剔透的冰块,稳稳地立在小院门口。
奶奶让我和弟弟端着温热的腊八粥,小心翼翼地浇在冰块上。
粥水顺着冰面缓缓流淌,凝结成一道道琥珀色的纹路。
这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爷爷望着冰块喃喃,浇了腊八粥,冰润大地,来年粮满仓。
腊八一过,备年货的忙碌就开始了。
厨房里终日蒸汽缭绕,母亲和奶奶先炸面食。
麻花、馓子、油饼在油锅里翻滚,金灿灿地摆满了盖帘。
母亲把面团搓成长条,两只手往反方向一拧,再对折,一个精致的麻花就做好了。
下油锅时,她会轻声念叨:滋啦啦,过年啦。
今年家里收成不错,宰了自家养的猪、羊和鸡。
为了这共同的“战略储备”,母亲慷慨地拿出了十斤猪肉、一只鸡和半只羊送到奶这边。
于是,两位家中的女性核心,便日复一日地守在灶台边,用辛劳为全家酿造着过年的底气与滋味。
我和弟弟则成了最快乐的“小偷”!
在那些诱人的盆钵间穿梭,东抓一把,西吃一口,满手满嘴的油光,便是我们最简单的幸福。
母亲和奶奶将肉食精心烹制成六大碗——猪肉勾鸡、扒肉条、四喜丸子、炖牛肉、手把羊肉、红烧肉。
浓郁的肉香与先前的面食甜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完整的人间烟火图。
备好年货,就该打扫家了。
母亲用头巾包住头发,举着长竿扫帚,仔细清扫房梁上的积尘。
要把穷气晦气都扫出去,她一边清扫一边说,干干净净迎新年。我和弟弟也忙着擦拭桌椅板凳,虽然常常越帮越忙,但那份参与的喜悦却真实而饱满。
打扫完毕,母亲开始准备剪窗花。
清晨,她坐在炕头最亮堂的地方,从褪色的铁皮盒里取出那把用了多年的小剪刀。
剪刀的铜柄已被磨得发亮,像涂了一层蜜糖。
看好了,母亲的声音温柔得像在哼唱,鱼要剪出摆尾的灵动,鸟要剪出展翅的轻盈。
她的手指在纸间起舞,剪刀沿着画好的纹路游走,发出细碎的声。
纸屑纷纷扬扬落下,在炕席上铺成一片彩色的雪。
糊灯笼是爷爷的任务。
他用细竹篾扎好灯笼骨架,奶奶再用红纸仔细裱糊。
我和弟弟负责把金穗子系在灯笼底下,一个个大红灯笼在屋檐下排开,在冬日的寒风中轻轻摇曳。
贴窗花也是最讲究的。
那时的农村老屋,窗户都是上半截木格窗棂,下半截镶着玻璃。
为了抵御严寒,入冬时就要在玻璃窗外加装一层田字格的木质保暖窗。
母亲先是仔细地裱糊木格窗棂,用崭新的白麻纸一格一格地糊好,待纸干透,才开始贴窗花。
她的手极稳,先在木格窗的白麻纸上均匀地抹上清浆糊,再将剪好的大朵牡丹、鲤鱼戏莲贴在正中;田字格的保暖窗上,则要贴小巧精致的喜鹊、蝴蝶。
窗花贴正了,一年的运势才会顺。她总是这样说。
当最后一片喜鹊登梅贴好时,整个屋子仿佛都被点亮了。
午后的阳光穿过五彩的窗花,在白麻纸和玻璃上投下双重光影,那些剪纸的轮廓在炕席上交错重叠,宛如一场梦幻的皮影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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