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七·晨
徐光启的呼吸在寅时初刻停止了。
没有痛苦,像熟睡般平静。守在床边的家人直到卯时才发现,老人已经去了。
消息传到乾清宫时,朱由检正在批阅工坊的扩建方案。笔从手中滑落,在奏疏上拖出一道墨痕。
“皇爷……”王承恩跪地泣不成声。
皇帝沉默良久,缓缓起身:“传旨:辍朝三日,百官素服。追赠徐光启太师,谥文正,配享太庙。其灵柩由禁军护送,出朝阳门,归葬上海故里。”
“陛下,”礼部尚书急道,“按制,非亲王、国公,不可由禁军送灵,更不可配享太庙……”
“那就改制。”朱由检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徐文正公之功,不亚于开疆拓土。传朕旨意:自今日起,凡于格物、算学、百工有大功者,死后皆可入‘先贤祠’,享春秋祭祀。”
这又是一项破天荒的变革。先贤祠,那是供奉孔子、孟子等圣贤的地方,工匠之身岂可入内?
但无人再敢反驳。皇帝的眼神告诉他们,此事没有商量余地。
同一日午时·工坊
宋应星接到噩耗时,正在调试第二台蒸汽机。他愣了片刻,放下手中的扳手,朝徐府方向深深一揖。
“传令:工坊停工一日,所有工匠戴孝,为徐公守灵。”
匠人们沉默地放下工具。许多人是徐光启亲自挑选、亲自教导的,此刻悲从中来,有人已泣不成声。
宋应星走到工坊门口,看着刚刚挂起的“大明蒸汽机工坊”牌匾。这匾是徐光启病中亲笔所题,字迹虽颤抖,但力透纸背。
“先生放心,”他低声自语,“您未竟之事,晚生定当完成。”
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队锦衣卫护送着几名太监而来,为首的是王承恩。
“宋先生,陛下口谕。”老太监展开黄绢,“命工坊不必停工,徐文正公临终有言:蒸汽机之事,一刻不可耽误。望尔等化悲痛为力量,早出成果,以慰徐公在天之灵。”
宋应星跪接:“臣,领旨。”
他起身,看向聚拢过来的工匠们:“都听见了?徐公要咱们化悲痛为力量!继续开工!今日,咱们要把第二台机器调试成功,这是给徐公最好的祭奠!”
工匠们抹去眼泪,重拾工具。车间里,锻锤的撞击声再次响起,比以往更沉重有力。
八月廿八·徐府灵堂
灵堂设得简朴庄重。正中是徐光启的画像,两侧挂着他生前最得意的两幅图:一幅是《蒸汽机工作原理图》,一幅是《农政全书》的纲要。
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工部官员、军器局匠人、工坊学徒,还有许多闻讯而来的读书人——他们中有的曾嘲笑徐光启“不务正业”,如今却真心敬仰。
钱谦益也来了。他一身素服,在灵前深深三拜,然后走到宋应星面前:“宋先生,牧斋惭愧。徐公生前,我曾讥其沉迷奇技,如今方知浅薄。今捐白银一万两,助工坊建设,略表心意。”
宋应星还礼:“钱公高义,徐公在天有灵,定感欣慰。”
“还有一事。”钱谦益低声道,“江南工匠三十七人,已集结完毕,三日后抵京。他们都是各行顶尖好手,愿为蒸汽机效力。”
这是钱谦益的投名状,也是江南士绅的妥协。
宋应星郑重道谢。他知道,这些工匠的到来,将极大加快工坊进度。
傍晚,朱由检微服前来。皇帝一身素服,在灵前上了三炷香,默立良久。
“陛下,”宋应星轻声禀报,“第二台蒸汽机今日调试成功,比第一台效率提高两成。另外,按徐公遗稿,我们开始设计‘蒸汽抽水机改良型’,预计下月可出样机。”
“好。”皇帝只说了这一个字。
他走到徐光启的画像前,望着画中老臣睿智而坚毅的眼神,心中默念:徐爱卿,你种下的种子,已经开始发芽了。
九月初一·工坊第一车间
第三台蒸汽机正在组装。
这台机器意义非凡——它是第一台“量产型”。前两台都是手工打造,每个部件都需要反复调试修改。而这台,所有部件都按统一标准制造,公差控制在毫厘之间,可以互换通用。
“这是徐公生前最后的设计。”宋应星指着图纸,“他称之为‘标准化’。所有蒸汽机,都按这套图纸制造,坏了可以快速更换部件,不必整机报废。”
工匠们围拢观看。图纸上的标注细致入微,每个螺丝的尺寸、每个齿轮的齿数、每道焊缝的要求,都清清楚楚。
“按这套图纸,咱们一个月能造多少台?”一个老匠人问。
“若材料充足,工匠熟练,每月可造五台。”宋应星道,“但咱们的目标是十台。因为——”他展开另一张图纸,“陛下要造的东西,需要更多动力。”
那是蒸汽机车的改进设计图。比起徐光启的草图,这张图更详细:车体更长,锅炉更大,传动机构更复杂,还多了个驾驶室。
“这车……真能自己跑?”年轻学徒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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