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五年八月的洛阳,暑热渐退。
司天台的观星台上,夜风已有凉意。这座三层石台位于洛阳城东北角,是城内最高的建筑,站在台上可俯瞰全城灯火,仰望则见银河横空,星辰如海。
今夜,司天监苏颂没有睡。
他今年五十四岁,在司天台任职已二十八年,从一个小小的灵台郎做到掌管天下天文历法的司天监。此刻他披着件半旧的青色官袍,站在观星台顶层的铜制“浑天仪”旁,仰头凝视着东北方的夜空。
那里,有一道奇异的光。
那不是星辰,也不是云气,而是一团朦胧的光斑,拖着一条细长的、若有若无的“尾巴”,在虚空中缓缓移动。光色青白,不像火焰的暖黄,倒像某种冷光,给八月的夜空平添了几分诡异。
“监正,彗星入张宿,尾长三度,色青白,向西南行。”一个年轻的声音在旁边记录。说话的是司天台天文科的主事周衍,不过二十五岁,却已是观星的好手。
苏颂没有回头,只是问:“何时初见?”
“戌时三刻。下官正观测荧惑守心,忽见东北有异光。核对星图,在张宿与翼宿之间,此前未见。”周衍的声音有些激动,“监正,这彗星来得蹊跷,按《天官书》载,彗星入张宿主……”
“莫要妄言。”苏颂打断他,“先记录,再观测,最后才是解谶。格物院的人来了吗?”
“已在楼下。”
“请他们上来。”
片刻后,三个穿着深蓝色学袍的人登上观星台。为首的是格物院天文科博士李淳,四十余岁,面容清癯,手里提着个木箱。后面跟着两个年轻学子,抬着一架怪异的铜制仪器——那是改良过的“窥管”,比传统的窥管长了近一倍,管身刻着精细的刻度。
“苏监正。”李淳拱手,“接到司天台急报,我们就赶来了。”
“李博士请看。”苏颂指向东北方。
李淳快步走到台边,抬头望去,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彗星!且非寻常彗星。”他立刻打开木箱,取出一卷厚厚的册子,就着灯笼的光快速翻阅,“开元元年七月见过一次,但那次彗星色黄,尾短。这次色青白,尾长,形制不同。”
周衍忍不住问:“李博士,这彗星主何吉凶?”
李淳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苏颂,缓缓道:“按古谶,彗星为妖星,主兵灾、饥荒、疫病。张宿主珍宝、仓廪,彗星入张宿,或主粮仓有损、珍宝流失。”
观星台上陷入沉默。夜风吹得灯笼摇晃,众人的影子在石板上晃动,像不安的魂灵。
苏颂忽然开口:“周主事,你即刻去取《开元天文志》,查这三年来所有异常天象记录,特别是彗星出现的日期、方位、形态。李博士,用你们的窥管仔细观测,记录彗星位置变化,计算行度、亮度变化。”
“那……谶纬之说?”周衍迟疑。
“谶纬之事,非我等职责。”苏颂声音平静,“我们的职责是观测、记录、计算。彗星是什么,为何出现,运行有何规律——这些才是要弄清楚的。至于吉凶祸福,自有陛下与宰辅们决断。”
李淳眼中露出赞许之色,立刻指挥学子架设窥管。那改良的窥管有一丈长,需要三人协作:一人固定管身,一人调节角度,一人通过目镜观测记录。
“彗星头部光斑直径约半度,中心明亮,外围朦胧。”一个学子边看边报,“尾部指向西南,长三度有余,末端散开如帚。”
“记录:戌时七刻,彗星在张宿三度,赤经……”李淳快速计算着,“亮度约二等星,比北斗稍暗。”
苏颂走到浑天仪旁,开始转动这个复杂的铜制仪器。浑天仪是前朝天文学家张衡所创,由多层同心圆环组成,模拟天球运转。他小心地调整着环上的刻度,试图在仪器上重现彗星的位置。
“监正。”周衍抱着几大卷书册回来,“《开元天文志》在此。另外,下官想起《晋书·天文志》记载,泰始六年也有彗星现于东方,当时占曰‘主东方有兵’。”
“后来呢?”苏颂头也不抬。
“后来……后来凉州确实有羌乱,但三年后才平定,与彗星出现的时间对不上。”
“所以谶纬之说,多牵强附会。”苏颂停下手中的动作,“泰始六年的彗星,运行轨迹可曾记录?”
周衍翻找书卷:“只记‘现于东方,月余乃灭’,没有详细轨迹。”
“这就是问题了。”苏颂叹道,“前人只记吉凶,不记实据。彗星从何而来,往何处去,运行快慢,亮度变化——这些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若有百年彗星记录,或许就能找出规律,预知它何时再现。”
李淳那边忽然发出惊呼:“彗星在动!比寻常星辰快得多!”
众人围过去。透过窥管,可以清晰看到那团光斑正在缓缓移动,背后的恒星仿佛静止不动,唯有它独行于星海之中。
“记录移动角度。”李淳催促。
学子们忙碌起来:一人盯着窥管报数,一人记录,一人用算筹计算。算盘珠噼啪作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炎儿,给司马家积点儿德吧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炎儿,给司马家积点儿德吧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