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6月2日,清晨七点。
我被短信震动声惊醒。摸到床头,屏幕上显示着一行简短的信息:“周Demo到,速听。杨。”
大脑还沉浸在昨晚《华夏》混音工作的余韵里,耳边仿佛还有《光年之间》的合成器音效在回荡。
我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拉开窗帘。六月的北京清晨,天空是干净的淡蓝色,槐树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几只麻雀在窗台上跳来跳去。
简单洗漱后,我走进卧室外的小客厅。茶几上放着三个包裹,都是昨天深夜到的,还没来得及拆。
第一个是牛皮纸袋,上面手写着“周杰伦新Demo”几个字,字迹潦草,显然是杨峻荣的笔迹。
第二个是快递文件袋,寄件人是何西,从西安发来的。
第三个是国际快件,寄件地址是洛杉矶,但没有署名。
我打开牛皮纸袋,里面是三张CD-R光盘,每张都用黑色马克笔标着歌名:《忍者》《威廉古堡》《安静》。
附着一张纸条,杨峻荣的字迹更加潦草了:“浩彣,听了再说。我失眠两天了。”
我把第一张光盘放进CD播放器。几秒钟的空白噪音后,音乐响起。
前奏是急促的日本三味线,营造出忍者潜行的紧张氛围。
然后鼓点进入——不是传统的流行节奏,是混合了东方鼓点和电子节拍的奇特组合。
接着,周杰伦的声音响起,不是唱,是念,带着台湾腔的国语Rap:
“居酒屋里的小神龛 离铺满鹅卵石的玄关
差不多一米宽的信仰 我坐着喝味噌汤
在旁观看庭园假山 京都的夜晚
有一种榻榻米的稻香叫做禅……”
我愣住了。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也完全超出了2000年华语乐坛的认知。
没有旋律化的主歌副歌,没有明确的抒情主题,甚至没有“唱歌”——他就是在说话,用一种近乎任性的节奏和语调在说话。
但奇怪的是,这种“奇怪”本身有一种魔力,让你忍不住想继续听下去,想搞清楚他到底要表达什么。
副歌部分加入了更密集的打击乐,周杰伦的rap速度加快:
“忍者无敌 手里剑影
忍者无敌 飞檐走壁
一身黑衣 来去无声
伊贺流忍者的想法 只会用武士刀比划……”
我按下暂停,深吸了一口气。
前世,我知道周杰伦的“怪”会改变华语乐坛的审美。
但真正在2000年的早晨,第一次听到《忍者》的原始Demo时,那种冲击感还是超出了预期。
这不仅仅是“好听”或“难听”的问题,这是一种美学宣言——流行音乐可以不必抒情,可以不必优美,可以不必遵循任何现有规则。
它可以是东瀛风的,戏谑的,文化混搭的。
我继续听第二首,《威廉古堡》。
前奏是管风琴和钟声,营造出阴森的古堡氛围。
周杰伦的唱法又变了——这次是低声吟唱,带着神秘和诡异:
“藤蔓植物 爬满了伯爵的坟墓
古堡里一片荒芜 长满杂草的泥土
不会骑扫把的胖女巫 用拉丁文念咒语啦啦呜……”
这首歌的怪异程度不亚于《忍者》,但方向不同。
如果说《忍者》是外向的、异域文化的、节奏驱动的,那么《威廉古堡》就是内向的、幻想的、哥特式的。
周杰伦在这两首歌里展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可能性,而这两种可能性都远离主流。
第三首,《安静》。
前奏是简单的钢琴,旋律终于回归了传统的情歌框架。
周杰伦的声音也变得柔和:
“只剩下钢琴陪我谈了一天
睡着的大提琴 安静的旧旧的
我想你已表现得非常明白
我懂我也知道 你没有舍不得……”
这首歌证明了他不是不会写情歌,只是不想重复别人写过的东西。
即使是情歌,他也要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歌词里没有直白的“我爱你”,而是用钢琴、大提琴、旧旧的这些意象来营造氛围。
三首歌听完,我坐在沙发上,很久没有动。
窗外阳光越来越亮,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出菱形的光斑。远处传来早高峰的车流声,北京开始苏醒。
而我手里握着这三张薄薄的光盘,像是握着某种引爆器。
我知道,只要我按下同意键,这三首歌就会在不久的将来,提前炸开华语乐坛沉寂多年的水面,掀起巨浪。
会有无数人骂这是“垃圾音乐”,也会有无数年轻人疯狂追捧。
乐评人会争吵,市场会分裂,而周杰伦会成为这个时代最具争议也最具影响力的音乐人。
这值得吗?
我拿起电话,拨通杨峻荣的号码。
响了两声就接了,他的声音沙哑,显然一夜没睡:“浩彣,听了?”
“听了。”
“怎么样?”
“《忍者》中间那段三味线独奏,要更嚣张一点。”我说,“不要只是点缀,要成为主角。让三味线和电吉他对话,让东方和西方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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