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平却从这平淡中,听出了一丝极淡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然。
她曾以工程师的身份,触摸过这座人类奇迹蓝图的一角,计算过它的骨骼能承受多少压力,推演过如何保护它的核心秘密。
但那些触摸、计算和推演,最终留下的,并非创造的成就感或参与的荣耀,而是任务所需的冰冷数据和潜在威胁的评估报告。她与这座塔,与这座城,始终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任务”滤镜。
“但它毕竟立起来了。”顾三平说,声音不大,像是安慰她,也像是想说服自己心底某种莫名的不安,“不管底下暗流有多汹涌,有多少人想把它当成靶子或者筹码……它本身,至少代表着人类想挣脱重力、望向更远地方的那点心思。这种心思,不全是坏的,也不该被诅咒。”
顾三平想起了父亲顾顺,那个将大半生奉献给航天相关事业的男人,他的执着里,肯定也有这份心思。
沈丽芸侧头看了他一眼,窗外流转的红光恰好掠过她的眼眸。她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赞同,只是静静看了他两秒,然后很轻地“嗯”了一声,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那一声“嗯”里包含的东西太复杂,顾三平一时无法解读。
巴士正好行驶到一段与基座某个巨大施工平台近乎平行的高度。平台从主塔身侧面延伸出来,像一个钢铁铸造的广阔广场。
上面,数台如同史前巨兽骨架般的工程机械臂正在慢速、精准地移动,进行着夜间调试或维护作业。机械臂末端与塔身接触点时,爆发出大团大团璀璨的焊接火花,如同短暂怒放的、橙红色的钢铁之花,旋即碎裂成无数光点,簌簌坠入下方黑暗深邃的海湾,瞬间被吞没。
那景象充满了力与美,但也透着一种工业的残酷与孤独。
“看!有运输机下来了!从那么高的地方!”伊琳娜的注意力总是能迅速被移动的光点吸引。
只见更高的夜空中,几个原本静止或缓慢移动的光点突然改变了轨迹,开始下降。
它们由远及近,逐渐显露出流线型、带有垂直起降矢量喷口的机体轮廓。那是专门用于往返于地面基地和数万米高空同步轨道施工平台的“天梯”垂直起降运输机。
它们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精准而稳定地悬停在基身不同高度的对接舱口外。
舱门无声滑开,内部被明亮灯光照得如同白昼,隐约可见整齐码放的标准化货箱,或是一队队穿着臃肿作业服、身影被灯光拉长的工作人员。
对接、装卸、脱离、再次爬升或下降……一切都在沉默中高效进行,除了引擎低沉的嗡鸣和气流声,几乎没有多余的噪音。这是一场精密编排的、属于近未来工业的无声芭蕾。
谢尔盖咂了咂嘴,终于把目光从那些运输机上收回来,评论道:“这后勤调度,这空中交通管制……比我们大多数联合军事行动的排场还大,还讲究。”语气里说不清是佩服还是嘲讽。
索菲的目光追随着一架完成装卸、开始轻盈爬升的运输机,轻声接话,声音里带着学者式的冷静剖析,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卡斯帕憎恶的,或许正是这种极致化的‘排场’。在他眼中,这不是文明的壮举,而是将自然伟力、地质结构的深邃时间尺度、以及生态系统的脆弱平衡,统统视为可以任意计算、征服、改造、甚至肆意践踏的‘背景板’或‘资源库’。这座塔,是这种思维登峰造极的图腾。”
她的话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让车厢里那片刻沉浸于科技奇观的轻松气氛泛起了微微的、带着寒意的涟漪。
伊琳娜敏锐地感觉到了气氛的细微变化,立刻发挥她活跃气氛的本能,指着基座顶端——那在夜色中因为距离和稀薄大气折射而显得有些朦胧、几乎与星空背景融为一体的、更加纤细的塔尖部分,问道:“三平哥,你说等将来太空电梯真的完全建好,观光舱开放了,从最下面坐上去,一直坐到同步轨道站,一路上能看到什么呀?会不会像坐一个超级慢的火箭?”
顾三平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努力想象着那个场景。
那或许是他父亲曾参与铺就道路、却可能永远无法亲身体验的旅程。
“大概……先会看到新天基市的灯光越来越密集,然后慢慢缩小,从清晰的街道网格变成一片模糊的、温暖的光毯,镶嵌在黑色的大地上。”他描述着,语气不由自主地放缓,
“穿过云层的时候,可能周围一片白茫茫,然后突然豁然开朗,云海在脚下铺展开,像另一片静止的雪原。继续往上,天空的颜色会从深蓝慢慢变成墨黑,星星会一颗一颗地出现,而且……因为它们不再闪烁,会显得特别亮,特别冷。如果运气好,轨道站的位置合适,应该能看到地球完整的弧形边缘,一条发着微光的蓝色细带……”他说着,自己也有些出神,仿佛目光已经穿透了车厢和夜色,投向了那片寂寥而壮丽的深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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