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的紫藤萝开得正盛,一串串紫穗垂在朱红廊柱上,像谁把晚霞揉碎了挂在枝头。沈砚明攥着新刻的官印,指尖都在抖——他昨天刚被授了翰林院编修,今儿一早就被同僚拉到这紫藤架下“认门”,却撞见几个老翰林围着个青衫书生吵吵嚷嚷。
“后生仔懂什么!”白胡子翰林把手里的策论拍在石桌上,宣纸哗啦啦响,“圣人言‘民为贵’,就得轻徭薄赋,哪能学那法家一套搞连坐?”
穿青衫的书生梗着脖子反驳:“可如今流民四起,不重法怎么镇得住?您看这西北,去年放了赈,今年还不是照样有人抢粮?”
沈砚明刚要上前劝,忽然被人拽了把——沈砚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拎着个食盒,里面飘出桂花糕的甜香。“别掺和,”她压低声音,往他手里塞了块糕点,“白胡子是张阁老的人,青衫是李御史门生,俩派斗了十年了。”
话音刚落,白胡子忽然指着沈砚明喊:“沈编修来得正好!你说说,当年你姐在苏州府搞的‘保甲连坐’,是不是把流民治得服服帖帖?这法子能算法家吗?”
沈砚明嘴里的糕点差点喷出来。他哪敢说那“保甲连坐”是沈砚秋为了治他偷跑去赌场,故意编出来吓唬人的?正支吾着,青衫书生忽然笑了:“沈编修怕是不敢说吧?听说令姐现在还在城外开染坊,连朝廷的官服染料都敢拒了,这脾气,倒像法家的硬骨头呢!”
“你胡说什么!”沈砚明猛地拍桌子,震得石桌上的茶碗都跳起来,“我姐那是嫌你们给的料子太差!她说‘官服得配正色,偷工减料的染料,染不出清明透亮的蓝’!”
沈砚灵在廊柱后听得直摇头,刚想拉他走,却见张阁老背着手站在紫藤架另一头,手里把玩着串佛珠,忽然开口:“哦?沈姑娘对‘正色’有研究?”
众人都愣了,转头看张阁老。他慢悠悠走过来,目光落在沈砚秋身上:“前日你送的那匹‘雨过天青’,老夫很喜欢。既懂染料,又懂治民,倒比某些只会咬文嚼字的书生强。”
青衫书生脸涨得通红,白胡子却捋着胡子笑:“阁老说得是!沈姑娘要不要来翰林院当个编修?不用你写策论,就管管咱们的‘笔色’如何?”
沈砚灵把食盒往沈砚明怀里一塞,对着张阁老福了福身:“谢阁老抬举,可我这染坊刚收了批新桑皮纸,正等着染成明黄做圣旨的衬底呢——翰林院的笔色,怕是比不过皇家的规矩大呀。”
这话既捧了张阁老,又绕开了邀请,紫藤架下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沈砚明看着姐姐转身时衣摆扫过紫藤花,忽然觉得,那些吵了十年的派系争斗,在她眼里,大概真的就像染缸里的浮沫,搅一搅,也就散了。
傍晚沈砚明回府时,见沈砚灵正在晒新染的绢布,五颜六色晾了满院。“姐,”他忽然说,“张阁老让我跟你说,下次染蓝绢,多放把槐花,他说你上次的‘月白’,差点让他想起年轻时的白月光呢。”
沈砚灵手一抖,染棒掉进盆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鞋面——原来那老翰林吵了半天,心里藏着的,不过是段没说出口的往事。她忽然笑了,往染缸里撒了把槐花:“告诉他,下月来取,保证比他的白月光还透亮。”
风吹过晾衣绳,绢布哗啦啦地响,像极了翰林院那些没说透的话,终于在阳光下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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