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灵是在绣坊后院发现那封密信的。
她正将新染好的丝线晾在竹竿上,竹影斑驳落在靛蓝色的绸缎上,像极了故乡江南的春水。忽然,檐角的风铃响了三下——那是她与周忱约定的暗号,有急事相告。
她解下围裙,快步走到巷口的茶摊,周忱已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的茶盏还冒着热气。
“出事了。”周忱推给她一张纸,上面是份供词,墨迹未干,“张世德招了,去年秋闱,他曾托你给苏州府的三位考生送过‘通关帖’。”
沈砚灵拿起供词,指尖划过“沈砚秋”三个字,忽然笑了:“他倒是会攀咬。去年秋闱我确实在苏州,可送的是绣样,不是什么通关帖。”
她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三幅绣着寒梅的丝帕,针脚细密,梅枝上还停着只小小的蜜蜂。“这是给那三位考生的母亲绣的寿礼,他们母亲是我师父的故交,托我带过去。张世德怕是见我去过,就想拉我下水。”
周忱盯着丝帕上的蜜蜂绣样,忽然想起供词里说“通关帖上绣着蜂鸟”——张世德显然是记错了纹样,却歪打正着牵出了沈砚秋。
“可他一口咬定是你,还说有证人看见你进了考生的客栈。”周忱的声音沉了些,“那三位考生已经被拘了,其中一个扛不住,说‘沈姑娘确实给过东西’。”
沈砚灵的眉峰蹙起。她想起去年深秋,确实在客栈见过那三个考生,当时他们正围着个账房先生算盘缠,她路过时还多嘴问了句“够不够用”,顺手把师父留下的银锭分了他们些——那银锭是师父临终前给她的,说“江湖路远,备着防身”。
“我给的是银子,不是考题。”她看向周忱,眼神坦荡,“他们要攀咬,我跟他们对质便是。”
可事情显然没那么简单。第二天一早,刑部门外就围满了人,有人举着“严惩舞弊”的牌子,有人在喊“彻查沈砚灵”。更有人翻出她三年前在苏州开绣坊时,曾给某位考官绣过寿屏,说她“早就结党营私”。
“沈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吧。”刑部的人来传讯时,语气很是为难。
沈砚秋灵放下手里的绣花针,那枚银针正绣到梅枝的拐点,尖锐的针尖在阳光下闪了闪。“我跟你们走,但这绣活得带着。”她将未完成的丝帕揣进怀里,“等洗清了冤屈,我还得绣完给周大人当谢礼。”
审讯室里,张世德隔着铁栏看着她,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沈姑娘,承认了吧。你跟那三位考生的母亲是旧识,帮着递个考题不算什么,只要你说是周忱指使的,我就翻供,说你是被胁迫的。”
沈砚灵忽然觉得可笑:“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为了脱罪就乱咬?”她从怀里掏出丝帕,“这是我给周大人绣的,你看清楚,这针脚,是我沈砚秋的手艺,干净得很,不像某些人的心思,绣满了龌龊。”
张世德的脸色变了变:“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三个考生已经改了口,说你把考题缝在了丝帕里!”
“是吗?”沈砚灵忽然提高了声音,“那让他们来认认,这丝帕上的梅枝有几节?花瓣是单瓣还是重瓣?他们要是说对了,我就认!”
那三个考生被带上来时,眼神躲闪。沈砚灵展开丝帕,寒梅的绣样在烛火下栩栩如生。“说吧,梅枝有几节?”
三人支支吾吾,一个说“五节”,一个说“七节”,最后一个干脆摇头说“没看清”——他们根本没见过这丝帕,哪说得上来。
沈砚灵看向主审官:“大人,这就是他们说的‘通关帖’。张世德连绣样都记不清,证词如何可信?”
主审官盯着丝帕看了半晌,忽然问:“沈姑娘的绣技,师从何人?”
“先师姓周,苏州‘锦绣阁’的周婆婆。”沈砚灵的声音柔和了些,“她常说,绣品如人品,针脚歪了,心就歪了。”
这时,周忱忽然带着个人走进来,正是苏州锦绣阁的老掌柜。“大人,老奴可以作证,去年秋闱期间,沈姑娘一直在绣坊赶工,每日的出入都有登记。那三位考生的母亲也来了,她们可以证明丝帕是寿礼,绝非通关帖。”
老掌柜身后跟着三位鬓角斑白的妇人,正是考生的母亲,她们手里捧着沈砚灵早年绣的嫁妆,哭着说:“沈姑娘是好孩子,绝不会做那舞弊的事!”
张世德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脸色惨白如纸。
沈砚灵走出审讯室时,阳光正好落在她身上,怀里的丝帕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寒梅的绣样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周忱站在台阶下等她,手里拿着个食盒:“刚买的梅花糕,还热着。”
沈砚灵接过食盒,咬了口梅花糕,甜香混着花香漫开来。“谢了。”
“该谢你自己。”周忱看着她衣襟上沾着的线头,“你那针脚,比供词可信多了。”
沈砚灵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丝帕,梅枝的最后一节刚绣到一半,针尖刺破丝线的瞬间,仿佛有清风穿过,带着江南的水汽,吹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她知道,这场风波还没结束,但只要手里的针够稳,心里的光够亮,就不怕那些暗箭与谗言。就像这寒梅,越是冷,越要开得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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